蕲水城外百姓陷在瘟疫恐慌的第三个月, 贺县令派出去的洪巡检疑似查到霍乱源头。浠水分流的尽头是延绵不绝的山脉,在靠近王家村不远的深山溪流旁,他们发现了一具腐烂到不成样的尸首。
    因为太过隐秘, 这具无名尸经历数个月才终于被发现。
    贺县令当即下令,将这具无名尸给彻底清理,不能让他继续污染活水。
    清理尸骨简单,麻烦的是对周围环境的病菌消毒, 这个就需要安置坊里的医者出面。
    于是, 许黟和阿旭带着生石灰等物,不由分说地来到这处。
    时间太长了, 这具尸骨散发出来的腐臭气味已经很弱, 但隔着特制口罩, 许黟依旧灵敏的嗅到些味道。
    洪巡检看到大夫这么快就过来有些意外,他以为要等很久。
    “尸骨不能带回去,已经就地烧了。”洪巡检说完, 看向许黟朝着他示意后往那处去, 提醒道,“有滑坡,许大夫小心。”
    “多谢洪巡检提醒。”许黟对着他点了下头。
    他侧着身缓步下行,来到尸骨最先发现的地方,这里的土壤颜色明显比其他地方要深,那股不好闻的味道就是这些吸收了腐尸水的土壤散发出来的。
    即使许黟不害怕, 自身传递而来的本能,还是令他喉间涌起阵阵难受。
    他拧眉抵住这种不适感, 回头看向阿旭, 阿旭立马有所反应,提着两个大大的箱笼过来。
    只要是霍乱、鼠疫等烈性传染病导致病亡的尸体都携带有极强的感染性, 需要立即消毒。然后时代局限,以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制作消毒剂。没有消毒剂的存在,是种很不稳定的隐患,他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被感染的风险就越大。
    光有许黟和阿旭不够,洪巡检也明白这瘟疫的可怕。
    他没有退缩躲在后面,而是同样走到许黟旁边,开口询问该如何做。
    “那就拜托洪巡检了。”许黟没有客气,直接指挥着他们将带来的生石灰撒在变色的土壤上面。
    再用铁锹搅拌混合,等待生石灰发生反应的期间。
    他们又另外将周围的草木都砍伐掉,形成一个弧形范围圈。
    这时,许黟估算着时间差不多,便抱来一堆干柴丢在拌了生石灰的土壤上,点燃焚烧。
    只要是与尸体有任何接触的东西,都需要焚烧,另外处理尸体的几个民壮,身上穿着的衣物,也被许黟要求都脱下来。
    民壮:“……”
    洪巡检看着他们不舍的样,骂道:“蠢货,是命重要还是那衣裳重要。”
    上司都发话了,民壮只能是不舍的把外面的衣裳都脱了,留一条亵裤在身上。
    瞥到许黟看向他们的眼神,其中一个民壮抓住亵裤:“这也不留?”
    许黟道:“可以留。”
    民壮:“……”差点就连亵裤都不保了。
    这时,洪巡检问道:“我也要脱?”
    “要的。”许黟没有放过他。
    只要是接触尸体的人,都要尽量地将感染的可能性扼杀在摇篮里。
    洪巡检闻言没犹豫,快速地把衣物脱下来丢进到火堆里。
    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炙热,他眯了眯眼,问道:“还要做什么?”
    许黟道:“我们在来的路上还带了衣裳,不需要洪巡检赤身回去,不过身上穿回去的衣物和鞋子不能直接穿回家,也要脱下来蒸煮,还要麻烦洪巡检你们配合。”
    “行,听许大夫的。”
    洪巡检看起来很好说话。对许黟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他们在焚烧完需要处理的东西,马不停蹄地回到山脚下。
    接着,带着民壮爬山涉水的洪巡检,都被送来到安置坊观察。
    安置坊里又多出十几口人,瞬间把空出来的房屋塞得满满当当。
    而他们带回来的衣物和鞋子,都用肥皂水浸泡后,再煮沸消毒,晾在太阳底下暴晒。
    只有经过这几道程序,这些衣物才能重新使用。
    当夜,就有民壮出现感染反应,安置坊里时刻都有人守着煎药的炉子,有人出现症状,立马就能将药汤煎煮好端过来。
    当初带头闹事的老胡,这会儿躺在木床上,心里恐慌地辗转难眠。
    跟他同屋的小伙被他吵醒,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老胡,你怎么还不睡啊?”
    老胡没功夫回应他,脑海里都是今日接触的那些衣物。
    接连几日,他每天都听到洪巡检带来的十几个人有人病倒,对此更加惊骇难捱,不是说瘟疫控制住了吗,怎么还有这么多人病倒了?
    老胡没有胆去问洪巡检内情,只好是托了关系去问那些住进安置坊的民壮。
    这些民壮都被洪巡检交代过,有人来问,都是统一口径:“无可奉告。”
    得不到想要的消息,老胡心里的惶遽不减反增,住进来的民壮没有新的成员病倒了,反而是他过于惊忧而高烧不退。
    第二天,许黟来到义诊处得到消息有些意外。
    “病了?”许黟挑了挑眉。
    庞敏才说道:“昨夜我都躺下了,就有手力来找,我去瞧了,就是惊厥导致的,两剂药汤就能好。”
    许黟听了,摇头一笑:“看来是被吓到了。”
    不过洪巡检带着人突然住进来,确实引起了部分手力和民壮的恐慌。
    好在除了几个跟尸体接触比较长时间被感染,洪巡检和其他民壮都没有任何反应。
    观察期结束,洪巡检就带着人匆匆离开安置坊。
    霍乱源头解决,感染途径被防控,王家村和杨家庄等几个出现霍乱的村庄再也没有病患出现。
    这对于安置坊的所有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消息了。
    说起这三个月,这期间里,只有几个老叟的重症者熬不过去。
    那个令所有大夫都头疼的小患者,却比他们想象的要坚强很多。先是用调中汤稳住了愈发严重的病情,许黟又用婴孺方重新开了救治方,经过最危险的几日,这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开始主动嗷嗷哭着要吃东西。
    有了食欲,就是好转的开始,十几天后,这个最小的患者也病好痊愈,跟着老杨一家子返回杨家庄。
    ……直到安置坊里最后一个病患治愈,这个临时搭建的安置坊,就要拆除了。
    这日,贺县令亲自过来迎接他们回城。
    回城的队伍浩浩荡荡,但来城门口看热闹的百姓却不多。这次瘟疫虽没有传到城内,可城内百姓都收到瘟疫的消息,不敢轻易出城。哪怕如今外面敲锣打鼓,宣告着瘟疫结束了,但依旧有胆小者不敢出城,特别是往城外以南方向。
    许黟和庞敏才等数位大夫防控瘟疫有功,贺县令着手操办了庆功宴,并将这件功德事记载在县令府册里,还要为他们等人立功德碑。
    许黟:“……”
    功德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立的。
    哪怕是一个小地方的县令想要为他们立碑。
    但转念一想,历代官民对宣扬功德一事都是很重视的,并且乐此不疲,所以贺县令想为他们立碑,不仅仅为了他们,还有那闪闪发光的政绩。
    见其他大夫都是满脸荣光,一派欣然接受的程度,许黟那点不好意思的情绪也咽了回去。
    余下的,便是迟来的热血沸腾。
    看着镌刻有他名字的石碑,是他在这个时代里留下的第一个足迹。
    ……
    半月后。
    庞氏医馆。
    这场还没爆发就被防控起来的瘟疫结束之后,许黟他们终于回到租赁的庭院,只是没休养几日,就有不少病患来找。
    他这一疫也算是打响了名声,蕲水周围县城不少百姓都知晓许大夫的名号。
    许黟看着不少病患不远千里而来,院外巷子每天都排着不少车辆,给左邻右舍带来诸多不便。
    他在思索着要不要临时开间医馆时,庞老爹盛情邀请他去庞氏医馆论道。
    只是论道论着论着,他就变成了庞氏医馆的临时大夫……
    这会儿,许黟前脚送走来看病的患者,后脚庞敏才手里拿着信封,神色狐疑地来找他。
    “许……师叔,有你的信。”庞敏才眼角余光瞧见不远处看过来的庞老爹,话锋一转换了个称呼。
    许黟微停,回到诊案的脚步慢了下来,他接过信封一看,发现竟是涪州寄来的。
    信封上留的字迹,正是程宜然。
    自离开涪州起,他与程宜然的书信往来一直不断,但因瘟疫一事,许黟在安置坊里待了数月。
    回程宜然的上封信,还是几个人月前。
    许黟高兴不已地拆开信封,将里面写满字迹的信纸打开。
    见字如见人,纸张上的字迹一字一句的跳跃入眼中。
    远在涪州的程宜然,在许黟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开医馆,他自认为医术还不够,先是花数个月的时间仔细研读了许黟留给他的诸多医书。
    那些从未见过的医书,值得他花很长时间去研读琢磨,可光看医书是不够的。
    程宜然始终记得许黟的叮嘱,学到东西只有会运用了,才是真正的属于自己。
    于是,在攻读完医书后,他开始拜访涪州当地的大夫。
    许黟翻开信纸,继续往下看去,那些大夫有的直接将他拒之门外,可信中的程宜然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利用自己的优势,让那些大夫对他另眼看待,甚至有的还想要收他为徒。
    次年,程宜然在涪州城内开了一家医馆。
    如今医馆经营不错,从最开始的无人问津,到现在不过一年时间,每天都有病患上门求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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