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入皮肉,嘶喊叫骂踢打,任胭满口血腥,雨水又冲进眼睛里,神识像是被剥刮了一层。

    很快,车夫被摁倒在地。

    大柴刀被甩开,横躺在泥水里泛着寒光。

    上头是不是有血迹,她看不清楚,混沌着从车上摔了下来,跌进一人的手臂里。

    辜廷闻半跪在雨里抱着她:“任胭!”

    她低低地嗯了声,抬手揉眼睛,想去看看他,告诉他自己还算很好。

    “别碰,有泥!”他握着她的手腕把人撑起来,脱了西装罩身上,再揉搓她的手臂,“能走吗?”

    她点点头,依偎在温暖的胸膛里,光线不明,却有种莫名的安稳。

    “任胭。”

    她张了张嘴想回,可声音还是嘶哑的。

    他带着她走回去,不厌其烦:“任胭。”

    刚才的杂乱和慌张都在他的声音里消散,耳边是雨水落地,身边是他,世上再无其二。

    “……嗯。”

    直到她坐进小厅的椅子里,才应了第一句。

    辜廷闻像是轻笑了声,手里的毛巾接茬揉她的头发。

    脸被仔细清洗过,眼睛仍是刺刺的疼,眼泪不由自主地润出来,看他的身影就有些恍惚。

    “哪儿疼?”他问。

    “没有,没事。”她摇头。

    手里被放了杯热茶,清香熏蒸口腔,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卷土重来,她直皱眉。

    “没关系,吐出来。”他伸手抚抚她的脸,手掌就停在她的唇边。

    任胭还是摇头,用脸颊轻轻回蹭他的手掌:“我很好。”

    他也不再坚持。

    外头的人来了又去,低声地询问着七爷和任师傅,都被守着房间的随行挡下了,期间还有交谈的声音,后来光剩焦急的脚步。

    “你快换衣裳去吧,都等着呢!”

    她的视线能瞧清楚了,才看见他身上的衬衫已是半湿,头发也顶着沉甸甸的水珠,负重难堪,落拓地搭在前额。

    “不急。”

    他是真格儿悠闲,揉干她的头发又拆了辫子编了两股,后来因两侧发带系得不一样长,还慢条斯理地解开,重新打了个团锦结。

    她倒是心急火燎,推了推他的胸膛:“快去快去,甭冻着。”

    十一月的天,大早上起来都得在窗沿下敲一溜薄冰,冬雨泡在身上,是要浸伤了筋骨的。

    她坚持,辜廷闻很识相,撂开了满手温香,背着她解开了衬衫。

    再松开皮带扣,金属相撞,叮叮当当。任胭摁住咚咚直跳的心口,手忙脚乱地跨过沙发扯上窗帘布。

    屋里头暗下来,天花板上昏黄的吊顶电灯在地毯上拢出一片圆圆的光圈,他站在那里换好长裤,回头叫她:“胭胭——”

    “做,什么?”

    她往他身侧退了一步,特意没往人身上瞄,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打个热手巾。”

    “哎。”

    打完了,是要给人递过去的,手指头一碰,就被握住了。

    “你……”

    被雨水浸过,他的眼神无辜,侧身,把自个儿光着的后背交给她。

    哦,很柔和的皮肤,热毛巾拂过,会微微地泛红。

    她挑眼角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有些心猿意马,耐不住伸出根手指头——

    轻轻地碰,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胭胭——”

    她一激灵,手指从他的琵琶骨往下出溜,吓得心都缩成了一团:“怎,怎么呢?”

    他只是笑,没言语,带着她的手放上了自己的腹部。

    任胭把脸贴住他的后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方才突至的惊惧不安,最终被他妥帖驱散。

    “这是,多久前的伤?”手指被他握着,在腰间滑,摸到一处长条浅痕,她停下问。

    “很早。”

    他想了想:“和世安爬树抓钱串子吓徽瑜,打树上掉下来划了老深一道口,翻了皮肉落了疤。”

    她原想着是不做记者叫人惦记上,有怎样光辉伟岸的过去,谁料着是猴儿顶灯的时候吃得亏,可长见识了。

    任胭哽了哽:“我都替您委屈。”

    他笑,拍拍她的手:“我先穿衣裳。”

    她脸热,咕咕哝哝地倒回沙发里。

    “徽瑜已叫人接着,你放心做事情。”辜廷闻转过身来,纽子扣住,在装袖扣。

    “那车夫同这事情有关?”她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哪里来的这样寸劲。

    “是。”他简单解释,“徽瑜逃家,是连绣的主意。”

    这就说得通了。

    那车夫九成九也是叫收买了,拉了她肯定不是往府学胡同去,卖了宰了或是起了歹意,她一姑娘能和拎着大柴刀的爷们儿较劲吗,瓢泼大雨的荒山野地谁理她?

    挺着大肚子的小成太太可真不闲着,都过了这么久还惦记她呢;上回坑人的把戏没把她怎么着,这回倒好,拿成徽瑜撅了个坑一击致命。

    要不是辜廷闻拦下,这辈子也就算完了。

    她心里头凉,想笑,可又出不了声儿,拳头攥得紧紧的。

    原先杜立仁骂她倒是有句在理,她生性冲动,又爱强出头,叫人把这些毛病拿在手里,一捏一个准儿。

    高估自个儿,低估人心,都是荒唐事!

    没心眼儿的玩意,她气。

    辜廷闻蹲身,看着她的眼睛:“胭胭,去做自己的事情,好不好?”

    她点头。

    却又后怕,倾了身去吻他,咬住他的唇,辗转确认她还在他身边。

    他很快靠近,将她从沙发上扣进怀里,圈在手臂和软包之间,身体亲密地贴合,驱散她的不安。

    她抓住他新换的衬衫,揪出几道褶皱,又不舍地松开;身体却因此再也无力支撑,倒在地毯上。

    他并没有放开她,倾身而下,还是温和地吻;手指扭开了棉布长裙侧面的木质纽扣,抄进去细细地摩挲她腰间的皮肤以示安抚。

    她轻轻地呼气,忍不住笑,试图躲开他的手指。

    可人在他怀里,又能逃到哪里?

    她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人,脱了水游鱼最终放弃挣扎,转而噘着嘴去掀他的衬衫扣子,手忙脚乱没什么章法,就发了狠去揪。

    衬衫彻底被她扯开,地上躺了两粒破败的纽子;可她身上那件裙子也没讨着好处,被掀起来揉成团,露出两条穿着雪白长袜的小腿。

    “七爷,任师傅——”

    外头有人低声唤,拿捏的恰到好处的委屈和焦急,打碎一室的情浓。

    辜廷闻先笑起来,将人从地上抱进怀里,还是一点点在亲她:“我们先出去好吗,我有些,忍不住了。”

    情话,都是要说的如此露骨吗?

    任胭把脸抵在他的肩头,用力地蹭蹭。

    两人再见面,是那道鱼羹成菜。

    先前辜廷闻不许任何人对她及鱼羹进行报道,如今记者们好容易得到机会,几乎是一拥而上,采访拍照,镁光灯和各式样的问题近乎持续了两个钟头。

    今日切磋的风头尽数被麦师傅的鸽吞燕和任胭的神仙鱼羹抢去,两人都是初出茅庐的角色,可隐约有争抢前辈半壁江山的风头,春风得意,艳羡的恨恼的不胜枚举。

    任胭从热闹里脱身,站在走廊里喘气。

    麦师傅靠在墙壁上擦眼镜,见了她来,开口先脸红:“我是麦奉辉,任师傅,久仰!”

    “任胭,幸会。”

    麦奉辉戴回眼镜,轻轻颔首:“我近日能前往鸿雉堂工作,任胭师傅,再会!”

    如沐春风。

    任胭看着他的背影挺乐,鸿雉堂终于多了位和善的大师傅,这大半年,杜立仁横亘在后厨霸王似的,压迫的人连喘口气都掂量着。

    她乐乐呵呵搓搓手,蹦蹦跳跳地去找辜廷闻,预备着夸奖他做了桩好事,结果走廊拐个弯,迎面撞上个人。

    那人风风火火,气性大得很:“眼珠留着吃饭……小胭?”

    “成先……世安?”

    任胭前后左右瞅了几眼:“您跟谁发这样大脾气,有事没事儿呢?”

    他皱着眉,握了任胭的肩翻两圈个儿,细细瞧:“伤着没有?”

    任胭划拉开他那手,笑着后退一步:“没事儿,全须全尾跟这儿呢,刚才还做了鱼羹,您来晚了,没赶巧!”

    成世安一把将她扣怀里头:“吓坏我了!”

    “哎,您好好说话,别动手脚!”

    任胭快被他勒断气,身子一出溜,打他怀里游出来:“您都听说了?不是我挑您的理,您找太太的眼神可真不大好,挺漂亮个人,心眼坏透了!”

    成世安靠墙上,落拓一笑:“我这个人往日待姑娘薄情寡义,终归能来个要我命的,你今儿倘或……我也不打算活了。”

    任胭讪讪的:“您好好说话,别死啊活的,不吉利。”

    “小胭,你本来就是我的。”他侧脸盯着她,目光冷厉,“上哪儿都该是我的,你却跟别人好了……”

    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又往这事上扯?

    任胭脑袋疼:“您是不又跟连绣吵架来着,脑瓜子吵蒙了吧?”

    他乐:“我要跟她离婚了,孩子她乐意留就留,不乐意,我就养着,自个儿造的孽是得还的!”

    任胭沉默着,不晓得劝分还是劝和。

    他不再搭腔,眼神冲她身后瞧,辜廷闻站在暗处,不知道多早晚来的。

    成世安还是那副纨绔的嘴脸:“哟呵,七爷贵人事忙,还能亲自来看我?我送你们回去,捎带手瞧瞧徽瑜!”

    辜廷闻的手臂里搭着大衣,冷漠地瞧他:“本不想你来。”

    可不么,要不是那血祖宗戳到他眼珠子了,他也不稀得来!

    成世安摸摸鼻子,比个手势:“请吧,您二位!”

    出了门,随行撑开两把雨伞。

    他刚要挑理,眼神往前一送,就没挪地儿。

    连绣披着水绿的斗篷叫丫头搀着站在雨里,眼神跟攮子似的:“成世安,我不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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