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师伯口中哗世取宠的人,任胭觉得既然作为人家的眼中钉,叫挤兑一句两句实属正常;何况又是晚辈,担担罪名也没什么了不得。

    她心平气和地坐在小沙发里,神态举止谨慎得很,含笑看杜立仁在镁光灯下口若悬河,但落在她那位师伯眼里就成了无声的挑衅。

    做学徒这么些日子,任胭早琢磨出一套应付他的办法,任他跳脚急眼,她都是谦逊的笑模样,就像那重拳砸上棉花包。

    毕竟杜立仁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他善妒小心眼,到了爷们儿那全都销声匿迹,再不服气麦奉辉也不忍着,光针对她了。

    鸿雉堂里硝烟弥漫,到了这也没闲着。

    所以,杜师傅采访时的说辞越来越没了分寸。

    他提及辜廷闻不三不四的桃色新闻时,任胭悄然出现:“师伯!”

    记者们知道二人恩怨,轻笑着中断了采访,表示打扰。

    杜立仁老大不高兴。

    任胭还是副笑模样:“师伯口中的你我都是下三滥,您哪儿来的胆子去议论东家,二爷给的,还是您自个儿打着幌偷来的?”

    杜立仁一惊,还是冷脸:“以为攀上高枝儿,说话都硬气了,瞧不出,任师侄!”

    “师伯过誉!”她察觉他的慌乱,冷笑,“在您进辜家掌勺饮宴前,我在辜府盘桓了几日,见到了二爷,闲谈间难免提起您。”

    她都知道了,辜廷闻能不明白?辜家兄弟俩反目多日,辜廷闻到现在还闷声不响地留着他,到底为了什么?

    杜立仁脑子里鼓风车,这事儿要不要同辜二爷提?

    他一脸警惕,任胭知道她捅了他的肺管子,接茬落井下石:“劝您一句,人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兄弟,您呐,按您的话讲,就是臭水沟子里的烂菜糟肉。”

    说得不中听,但是实话。

    她是辜廷闻的未婚妻,甭管最后成不成,现下都是辜七爷的眼珠子,知道内幕不稀奇。

    再怎么盘算,也都得偃旗息鼓,他撇开眼。

    任胭见将他拿住一时,接茬往下讲:“您明白,这话往后就不提。但还有一件,您外头指摘我不论,但不该把七爷掺和到咱们恩怨里!”

    “你想怎样?”

    任胭掸掸衣襟子,云淡风轻地笑:“厨子打架,还能用别的招儿吗?”

    这话,总算是找着机会讲出了口!

    杜立仁打量她一眼,蔑笑:“和我切磋,你算什么东西?”

    “算不算是回事,敢不敢是另一回事。”任胭笑着看闻讯而来的记者,“您说呢,师伯?”

    “你想扒着我往上头走,错打了算盘!”

    任胭点头:“那成,换个抬举您的法子,过两日我就登报给您下帖子,情由都讲明白,风风光光不算辱没您!”

    镁光灯闪过,她掉头就走。

    “站那!”

    她抿唇乐,扭脸:“您还不乐意?”

    “腊月十二,甭忘喽!”

    腊月十五,鸿雉堂关张歇业,什么事儿都得在今年办妥。

    战书就叫他这么接了,任胭哼笑:“放心吧您!”

    这算是个大热闹,出了俱乐部的门,大伙儿都听着信了。

    肖同说她妄为。

    倒是肖玫一劲儿撑场面:“您都没瞧师姐叫那姓杜的嘎嘣儿挤兑什么样儿,还牵连七爷,风言风语刺耳朵,师姐把那老棺材盖儿收拾了,我觉着挺好!”

    “好什么好!”肖同敲她一栗子,“她砍人你递刀,她冲锋陷阵你摇旗呐喊,小狗腿儿!”

    肖玫捂着头嘟囔:“瞧您那小胆儿,但凡您能吭个声儿,师姐至于叫人欺负,用得着我跟人后头助威吗?还不怪您!”

    肖同要揍她。

    肖玫吐舌头就跑。

    他叹气:“姑娘大了看不住,前儿跟麦奉辉后头满城蹿,夜半三更才被送回来,不像话!”

    任胭也跟着乐:“麦师傅心地善,人也很正派,既然带着小玫,断然不会叫她身处险境。”

    “终归是爷们儿,谁不知道那点儿心思!”肖同摇头,觉得徒弟跟前说这个不成体统,“话说回来,那丫头倒是在理,是我没保护好你。”

    想来想去,还是任胭忙前忙后地照顾他们父女。

    任胭笑着摇头:“您说这话生分,我同师兄们见天上您这儿来讨手艺,您传道受业解惑是大恩典,教小辈儿们安身立命,怎么就不是庇佑?”

    肖同笑,最后妥协:“罢了,既给人下了战书,没有怯阵的道理,你好生预备。”

    “是。”

    过了师父的关,她还得同辜廷闻讲一讲。

    最叫她提心吊胆的也是他,胳膊肘没好,他必然担心,皱眉不肯说话,就现在这模样。

    来龙去脉都清楚了,他还是抿着唇。

    任胭往他跟前凑凑:“廷闻,七爷?”

    歪着脸,一对儿黑眼珠子水汪汪的。

    老话怎样说的,天下莫柔弱于水,攻坚强者无以为易!

    他叹气,拍拍她的头:“咱们是要做正经夫妻,理那些闲话?”

    “你不理归不理,可我听着不舒坦。”她盘弄手指,恨恨地道:“把他收拾妥了,看谁以后再嚼舌头,打他的老脸!”

    还是个孩子。

    辜廷闻侧身,抚抚她的手臂:“还有二十天,这伤势未必能愈。”

    任胭满不在乎:“没事,都长新肉了,到时候该好了,落疤就落疤,反正往后也只有你一人看见。”

    是闺房里的私话,他只笑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姑娘压根儿没觉着,自说自话:“你不知道吧,我肚皮和你一样也有道疤,是和几个姐姐打架时候被柴刀划的,不深,可这会还有印子呢。”

    为了叫他相信,还撩起了衣襟,笑眯眯地指了指:“你瞧。”

    她很瘦,可偷摸着在肚皮上长了层薄薄的肉,显得皮肤白皙柔软;她口中的那道疤手掌长,扭曲地嵌在她的皮肉里。

    他心疼,抚了抚,可掌心下的皮肤软绵绵的,多蹭了两下,又心猿意马。

    任胭伏在他肩头直笑:“哎呀,别摸啦,好痒。”

    他的手捂在她肚子上,不肯挪开,侧脸去亲她:“也是长新肉了吗?”

    任胭一面回应着亲他,一面煞有介事地想:“不能够吧,都十几年了,还没长好?”

    “摸摸,好吗?”话是喂进她嘴里的。

    任胭晕头转向,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只顾着点了点头:“好啊。”

    家里烧了地龙,热烘烘的,袄子挂在衣架上,她只穿了件立领的褂子,袖口衣襟滚了圈月白的绒毛。

    他的手一动,绒毛在她肚皮上蹭来蹭去,她笑着滑进沙发里:“真的好痒。”

    耐不住痒痒,她在沙发里扭来扭去,嘻嘻哈哈地乐。

    那只手陷在她的衣裳里,被她越拱越上,后头两个人都觉察出气息不稳,一个不笑了,一个停了动作。

    辜廷闻勉强着把手收回来,抱着她坐在腿上给掖好衣裳,再细细地亲吻嘴唇:“抱歉。”

    这样的事儿要说没关系吗?

    任胭眨巴着眼睛,脸发热,不知道该回什么话。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浸透了星光,最绷不住笑起来:“看着瘦,却偷偷地藏肉。”

    是吗?

    她特意低头看了眼胸脯,很不好意思:“长大了吗,看来这些日子养得很不错。我以前老羡慕别人,现在好像不用了。”

    “嗯。”掌心里还残存滑腻,他的声音发哑。

    这样旖旎的情事不能想,身体最是实诚,在失态前把人给放进沙发里坐好。

    他唤人送点心进来,又解释:“在四哥那是不是没吃好?”

    没吃好,太过委婉,她就喝了几勺苦巴巴的萝卜汤,这回捧着什么都觉得山珍海味,何况还是她喜欢的三不粘。

    鸡卵和糖粉绿豆粉在猪油里炒制的,金黄润泽,不粘筷子不粘盘,咬在嘴里软稠沙甜,浓香绝伦。

    她吃了两块,满足地躺在沙发里叹气。

    辜廷闻还握着她的手,又舀了勺米粥喂给她喝。

    她扭过脸咬住,却一眼看见顺着他的动作敞开的西装下,仍旧精神焕发的身体,眨眨眼睛清清嗓子:“七爷?”

    “怎么?”他不是没有觉察到她的视线,微微侧过身掩饰。

    “你耳朵红了。”

    他捏着调羹没动静,只是转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手指箍着她的,威胁的意味十足。

    她心里头擂鼓,缩了缩身体:“饿,饿了,真的!”

    他却撂开手,让人进来收拾碗筷。

    任胭缩手缩脚地藏在沙发角落里:“你这个人,经不起一点儿调侃,要不得,要不得。”

    人走散了,门也阖住,他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

    任胭如临大敌,手脚并用往对面的沙发里蹿。

    他跟过来,一把将她拽进怀里,摁倒在沙发上。

    小姑娘瞠大了眼睛,文人的力道也是这样大的么,瞧着手无缚鸡之力,可收拾她时候手到擒来。

    他却笑起来:“家里来了几位长辈,带你去见见。”

    把人抱下来,握了手一块儿出门。

    月色压不住辜家十里华灯,正厅热闹非凡,二爷是个撑场子的能耐人,把族中长辈哄得眉开眼笑,直到辜廷闻带了人来。

    任胭是女客,坐在帘子后头。

    辜廷闻拍拍她的手:“说句话就来。”

    丫头来斟了杯桂花露,他已经没进人群里,安静诡异。

    辜廷望倒了杯酒,和弟弟言欢,话却是剑拔弩张:“哟,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往帘子里头斜,丫头们挡着,他看不清任胭,和这些长辈一样。

    辜廷闻轻描淡写:“早晚都要认识。”

    辜廷望哂笑:“知道咱爹妈要回来,就领着那下九流招摇过市,你这是要给二老一个下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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