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间里,人们发现埃德加国王竟然和卡诺莎的玛蒂尔达夫人一同进出于皇帝的宫廷,晚宴中也常常当众交谈,年轻的埃德加时而发出那种“只因我是国王”的大笑,颇为自得地陶醉于大献殷勤中。此事已经激怒了法兰西国王,后者立刻决定自己必须为妹妹做点什么,比如在妹夫和那个意大利女人发生什么之前主动干预。戈弗雷·德·布永也开始忐忑不安,唯恐血气旺盛的英格兰国王被自己的舅母引诱,乃至转变立场。

    亨利皇帝的态度则暧昧得多,他有别的事情要谋划,因此对于埃德加国王这桩风流韵事只是付之一笑。皇帝自幼英睿过人,在他眼中,任何对手都逃不脱落入其彀中的下场——譬如那犹在自鸣得意的教宗希尔德布兰。

    仿佛唯恐自己不够招摇,埃德加接下来向康布雷的另两位君主提出了一个前所未闻的建议:在接下来的几天内举办一次骑士比武,而他将亲自持枪上场竞赛。

    这个时代的人们从没有听说过有哪个国王亲身参加这种危险的游戏的,腓力虽然在城堡的高墙后偶尔观赏一番这样的表演,却没有想过要在露天的场合跨坐马背,大汗淋漓地折断长矛。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英格兰国王的这个建议没有受到欢迎,在场的贵人们都是马背的战士,最欣赏武功事业,对这样的热闹自然兴致盎然,不过也有些法兰西贵族恶意地揣测,英王此番难道想在那位托斯卡纳的美人面前炫耀自己某些方面的技艺?香艳的传闻最容易在宫廷中流传,何况涉及此事的又是基督世界最顶尖的人物,很快,此事便进入了腓力国王的耳中。

    “太过分了!”法王不禁勃然大怒,他虽然风流多情,却不希望自己的妹夫也有样学样,腓力忍不住想起母亲当年的丑闻来,他越想越恼,最后将酒杯摔到地上,任由浓郁的果香弥漫在空气中。

    在当晚宴会上,亨利皇帝极为难得地当众宣布,他也会上场参加比武,这个表态立刻使现场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皇帝一向给人以深沉犀利的印象,难得这次决定以武为娱,竟然在帝国的贵人中获得了罕见的一致拥护。

    戈弗雷不出意料,也加入了这次比赛,只有腓力国王一脸阴云,拒绝赐予在场骑士们一睹法王战技的“殊荣”,倒是令骑士辈出的法兰西贵族大失所望。

    在埃德加国王的提议下,参加比赛的贵族都将以一面代表个人家族的盾牌作为标志,在这个时代,除了最高贵的公侯,许多家族并没有什么固定的旗帜徽号,更未发展出后来的纹章系统,埃德加便亲身垂范,在一面红色盾牌上绘制了一只金色的双足飞龙,以象征威塞克斯王室。

    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各国贵族的效仿,领主骑士们各自追溯源流,为自己的家族选择适当的徽记,腓力国王也终于对此事产生了兴趣,他虽然没有参加比赛,却命人制作了一面星罗棋布着白色蜜蜂的红盾,这个法兰克王族的标志据说发源于墨洛温时代,此外还参考了教宗赐予查理曼的那面旗帜。

    西欧的武器盔甲曾经落后于东方的拜占庭帝国,巴西尔二世时代,亨利二世的德意志骑士们便穿着老式的步战锁甲,头戴没有护臂的星形盔与东罗马精锐对决沙场,最终折戟沉沙。然而到了如今,帝国与法兰西的骑士们大多装备有优质的骑兵甲,衬甲的厚度也大为增加,曾经为希腊人嘲笑的喉部防御也得到了改善,事实上,如今就算是北方的丹麦人也都在胸甲上配备了坚固的的锁子护喉。

    在埃德加国王的提议下,康布雷郊外四处闪耀着甲兵的光芒,远近的商旅若是此时来到这座城镇,难免误以为这场列王之会已经演变成刀兵相向。

    英格兰国王麾下皆是西撒克逊塞恩,并不能在马背和法兰克骑士较量,于是布洛涅人承担起这个责任,这些佛兰德骑士以戈弗雷为首,代表英格兰国王参加比赛。而那些来自法兰西各地的骑士,最著名的一些来自勃艮第,有些是从伊比利亚半岛返回,皆手持彩色旗矛,上面绣着蓝色和金色的各式花纹,如同太阳中吐射的流星一样耀眼,他们与安茹和奥尔良等地区的精英将代表高傲的法兰西,与英伦之王和罗马皇帝竞技。

    此时的骑士比武更倾向于狭窄场地内的集体冲击,排列队形的披甲骑士就像君士坦丁堡赛马场上的战车一般风驰电掣于金毯般的沙尘间,那华丽血腥的场面可以令任何寓目之人屏息凝神,目不斜视。英王的长发侍卫们却对如此铁骑奔冲毫不动容,只是在埃德加国王的佛兰德骑士们折断长矛时偶尔发出粗野的喊声,他们的撒克逊语言并不像那些威尔士邻居一般轻软得好似水獭皮,也没有爱尔兰人的语言那样暗流生辉,倒像苹果纷纷坠落在桌上,发出击鼓一样的撞击声,却又充满一种浑圆、饱满和不断翻滚的活力。对于这些异邦武士,无论是法兰西人还是条顿人都颇为好奇,他们高举的巨大牛角杯反射着青铜的金光,虽然比起白葡萄、红葡萄和紫葡萄酿制的琼浆,他们更偏好蜜酒一些,不过此刻这些北方勇士依然开怀畅饮,任鲜红的酒汁洒在胡须上,惹得一些发辫好似椴树蜜的日耳曼贵妇少女吃吃发笑。

    场中的佛兰德人马绝非弱旅,但他们比不上勃艮第的骑士们外观华丽,也就缺少了激起观众欢呼的资本,不过这好像并不能影响戈弗雷·德·布永的情绪,他气定神闲地代替英格兰国王发出指挥的号令,布洛涅的佛兰德人则发出钢铁猛兽的吼声。

    法王笑容可掬地欣赏着己方的骑士黑压压地前进,在新一轮交手中将埃德加和佛兰德人打散,被追的佛兰德战马疯狂地左冲右突,他瞥见那个意大利的高贵夫人露出紧张的表情,更觉痛快,简直比享用一块葡萄酒与香料煮过的苹果还要暖意盎然。

    这时英格兰国王忽然向戈弗雷做了一个手势,后者立刻开始转向,那些群鸦星散的骑士随即反扑回来,他们高超的马术直如水银泻地,长矛所至,香槟的骑士们纷纷坠马,就这样,法兰西人的队列被硬生生地撕裂开,埃德加跃马跨过一名满面鲜血、人事不省的骑士,将下一名对手击落马背。

    佛兰德人的速度已经降低下来,但是无论是他们还是法兰西人都难以继续保持宽列横队,事实上在这样的运动中,只有法兰西人还能勉强保持着已经接近楔形的阵型,只是这个铁豪猪一样的楔形正在被佛兰德群狼不断撕咬,断裂也就在所难免了。

    等到烟尘逐渐散去,埃德加掀起面甲,恰好望见腓力的蜜蜂纹盾牌被转了过来——还剩下日耳曼人。

    亨利皇帝不需要参加之前的竞赛,为了表示公平,他宣布将竞赛顺延一日,以便获胜的英王休息一晚。

    在康布雷郊外的众多贵族眼中,接下来只需要享乐就可以了,毕竟此次会议的目标已经基本完成,英法与帝国最终达成协议,上洛林的凡尔登等遗产将大部分由戈弗雷继承,玛蒂尔达夫人则保留了属于她母亲嫁妆的那部分领地。对腓力来说,支持布洛涅家族进入洛林算得上一次外交突破,只要操作得当,他甚至可以获得进入这个高地的通道——亨利皇帝如今在士瓦本和图林根陷入困境,对于洛林的影响力毕竟不如他的先辈了。

    “两位陛下想必都很满意吧。”玛蒂尔达夫人看着埃德加摘下头盔,忽然没好气地说道。

    “夫人既然知道我的想法,又何必这样问?”英格兰国王脸上没有半分殷勤之色,严肃得几乎令玛蒂尔达有些不太习惯。

    “就算我相信陛下,可是这一次陛下确实损害了我的利益,陛下凭什么相信我会答应您的条件呢?”最后,她还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因为夫人恐怕不愿意将赌注全部扔在鲁道夫的身上,而整个基督世界,自哈德良长城至赫拉克勒斯之柱,圣座的大义还能赢得多少君王呢?”城墙外乌鸦犹自盘旋,埃德加终于露出帝王的姿态,背影清楚地投射在玛蒂尔达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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