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红,快走哇!快点儿到马车这边来,不要站在树下避雨,那里很危险,快点儿跟我往大坝那边跑!江水很快就漫过来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孙国栋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扯着嗓子冲着孙晓红声嘶力竭地怒吼着,这怒吼声音里带着强悍的父性,穿透了茫茫的雨雾,让孙晓红听得心惊肉跳。可她的两条腿站在泥地里,像灌了铅似的,心里越害怕,她就越不敢向前迈步。雨点打在她的身上,疼得浑身抖动,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脸上的雨水很快钻到她的嘴里,她马上又闭上了嘴巴。

    “晓红,你倒是快儿走哇!我在叫你呢,你听见没有?这是坝外,不是坎上,再不走就出人命的,你知道吗!”孙国栋见咋喊晓红都没动地方,就使劲地朝她招手。

    可是雨下得太急了,孙小红连眼睛都睁不开,她闭着眼睛只听见爸爸喊他,却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叫她。她心里一急,两条陷在泥中寸步难行,她见自己走不出来,差点儿哭出声来。

    “爸,水太深了,我害怕,我不敢往前走!我真的不敢往前走哇!爸,我太害怕了!” 为了能辨别方向, 孙晓红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努力地睁开眼睛。当她睁开眼睛看见雨水已经快没过脚踝了,她心里更是害怕,就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晓红,你不用害怕,往我这边走,这边好走。你离我就四五米远,几步就能走到!”孙国栋一边鼓励她往前走,一边试图伸出手来去拽晓红。这时,他的全身都已经湿透,此时此地,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像他们这么狼狈的人来。

    雨越下越大,夹杂着鸡蛋大小的冰雹,向地面生硬地砸了下来,砸得孙晓红不敢抬起头来。紧接着,雷声在头顶上轰然炸响,突然,一条惊悚的闪电直劈下来,顿时将高坡上的一排杨树拦腰折断。  孙晓红连忙捂住了耳朵,把脸埋在衣服里面,立刻被吓得蒙头转向,怵在原地瑟瑟发抖。

    暴怒的雷声还在响着,游龙般的闪电还在空中乱窜,它们都像疯狂的困兽,愤怒地冲出牢笼,毫不留情地发泄着万变的情绪。霎时间,草塘里的污水肆意奔流,来势凶猛,所到之处,立刻沟满壕平,几乎找不到一条可走的路。

    在强悍的疾风暴雨面前,没有人能若无其事地冷静下来。水流冲过来慢慢地没了小腿肚子,孙晓红还没等抬起腿来,就被汹涌而来的洪水淹过了膝盖。水火不留情啊!没等小红反应过来,她脚下突然一滑,一下子摔进了水中。

    “晓红,快点儿起来,快点儿起来啊,一会儿江水倒灌过来,再不跑命就没了!”孙国栋见孙晓红摔进水里,眼珠子急得都快要掉在地上了,情急之下,他撒开了手中的缰绳,在雨中拼命地朝她这边冲了过来,他跑到呆若木鸡的孙晓红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抓过她的手,连扯带拽疯狂地向大坝下面的高岗跑去。他们顶着大雨,气喘吁吁地跑到高岗时,雨渐渐地小了起来。

    大白马见主人在前面奔跑,它也拉着一车青草,在后面紧紧地追赶。幸亏它身大力不亏,它生生地将一车青草从淤陷的泥塘拖了出来,要是换做村里任何一匹马,都得被雨水拍倒在淤泥塘里丢了小命。吉人自有天相。还好父女两人都有惊无险,大白马也安然无恙,孙国栋站在高坡上,望着眼前的一切,他暗自庆幸起来。

    雨还在不停地下着,一排排水泡在污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狂躁的冷风猛烈地刮着,吹得树林里面草木横飞。孙晓红这才张开惊恐的双眼,再去看刚才割草的地方,早已经一片汪洋。若不是刚才跑得快,料不定她早就雨水给冲走了,在雷声的轰鸣里,她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绝望,什么叫骇人听闻,什么叫绝处逢生了。

    雨慢慢地停了下来,周围白亮亮的一片。坝外所有田地里的庄稼,都浸泡在雨水里苟延残喘。眼看粮食就要颗粒归仓,真没想到,仅仅二十几分钟的一场大雨,毁了农民们一年的收成。江湾地十涝九旱,旱得旱,涝得涝,人们没有了稳定的收入,定会有人欢喜有人愁啊。

    孙国栋用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站在大坝下面的坡地上,向四周环顾了一下。大片大片的乌云渐渐地散开,被阵阵凉风疾速地吹向了天边。田里的水,哗啦哗啦地从高处流往低处,草塘里面又露出了尖尖的草叶,连田野里面的秧苗也都弯着腰,向脚下的水流卑躬屈膝,躲过一劫的它们,又侥幸地活了过来。

    看来这场暴雨没有引起江水的暴涨,不然的话,洪水泛滥,向大坝冲过来,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情况呢。那样的后果,孙国栋想想都感到后怕。他看着谎报军情的天空,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人可以相信。

    这样想着,他心里一阵高兴。还好刚才跑得及时,不然真就出不了泥潭了。他低头看了看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孙小红,又看了看大白马,想起刚才跟逃亡的情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心里突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他抬手拍了拍大白马的脑袋,这匹白马,他真没白养,以前听人说过白马是有灵性的动物,现在看来,他果然买对了,关键的时候,它真能舍得出力。

    太阳出来了,被雨水冲刷过的草地是,汩汩地蒸腾起一团团的雾气来。孙国栋见大白马歇得差不多了,就掉转马头往回走。白马挺直前腿,刚要往前迈步,又停了下来。原因是雨后的黄土泥路,特别的粘稠,马车每走一步,整车草都跟着白马的节奏左摇右摆,好像在泥潭里面艰难地跋涉一般。

    这下孙国栋犯难了,他顿时急得团团乱转。“马车走不出去这片草塘,该怎么办呢?要是能有个拖车就好了。”他想得倒好,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看见一只老鼠都是新鲜事儿,让他去找车找人,那不是闭着眼睛说瞎话吗。

    “既然这样,总不能困在这里不走吧?”孙国栋心里不停地嘀咕着,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什么叫山穷水尽,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答了。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是不能久留的,无论如何,他都要带着晓红尽快离开这里。想到这里,他又拍拍白马的脑袋,于心不忍地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伙计,今天能不能走出坝外,我算无能为力,现在就看你的本事了!”说完,孙国栋牵着大白马的缰绳,就往前走去。

    坝外的路因为常年没人去走,很不实在, 车辙滚过去之后,后面的路面上立刻掀起两道黄泥沟。这些黄土泥厚厚地缠着车轮,让大白马显得非常地吃力。它走几步,就停了下来喘几口气。趁着大白马歇气儿的空儿,孙国栋从树上折来一根粗粗的杨树枝,然后把车轮上的泥巴慢慢刮掉后,再牵着白马往前走几步。这样反复刮了几次,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大坝低下,孙国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站在大坝底下,望着十来米高的大坝,又开始打怵了。因为大坝上的坡度太陡了,路有那么窄,即使是盘旋着往上走,雨天赶着装满草捆的马车去爬坡,也是有危险的。孙国栋在坝底下面犹豫了半天,还是拿不定主意。

    他望了望天空,太阳马上偏西,如果在这片荒郊野外再这么耗下去的话,回到家里还不得半夜啊。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放着胆子试试。于是,他果断地牵着大白马一步一步地往坝上走去。

    孙晓红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跟在马车的后面,她的手紧紧抓着车上拢草捆的绳子,侧着身子,一步一步往上走。因为鞋底很滑,孙国栋索性脱掉鞋子,把它夹在草捆里,然后光着脚板,拉紧缰绳一边吆喝一边往前走。等走到坝顶的时候,他悬到嗓子眼儿的一颗心终于落到了肚子里面。

    可是,就在孙国栋打算牵马下坝的时候,他竟然被路边的一丛杂草绊得蹲坐在地。大白马突然受惊,顺着陡坡就滚了下去,孙晓红也顺着马车的方向翻滚着骨碌下去,和马车一起翻到在一个水沟,她的头侧仰着,浑身沾满泥水,一动不动地卧在沟边,脸上和手上流满了鲜血。

    孙国栋看着滚落的马车,立刻吓得面如土色。他连滚带爬从坝上下来,现在,他已经顾不上去看大白马了,急忙从水沟里抱出满身泥浆的晓红,撕心裂肺地嚎啕起来:“晓红,你醒醒啊!你可别吓唬爸爸呀,你快点儿醒醒啊!你快点儿醒醒呀!我的老天爷呀,谁来救救我的女儿啊!晓红啊,你快醒醒吧,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啊?”这凄惨的声音,在野外传得很远很远。

    大白马慢慢从泥坑里挣扎起来,幸亏泥坑不深,它使劲一拉,竟然把那车青草给带了出来。孙国栋瞪着血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大白马把车带出了泥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他把晓红轻轻地放到大坝的斜坡上,捡起地上的马鞭就朝大白马狠狠打去。“是你害了我的女儿!是你害了我的女儿啊!你不是能跑吗?我看这回你往哪里跑?看我不打死你!”

    大白马站在那里没有跑,似乎知道自己错了,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挺着挨打。孙国栋知道自己下手太狠了,就把马鞭子往地上一扔,抱着脑袋,坐在晓红的旁边,嚎啕大哭起来。

    “爸……你别打白马了……它……跑了一天的路……挺累的……”晓红慢慢地睁开眼睛,尽管她的声音非常的微弱,孙国栋听了,惊异地从大坝上跳了起来。可是,晓红的眼睛连眨都没眨一下,又一头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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