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渐渐地落了下去,天空变得昏暗起来,这片苍凉的世界,埋在硕大的阴影里,像一潭恐怖的死水一样,漫过荒芜的草莽,又恢复了原始的安静。

    孙国栋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便怀着一丝求助的幻想爬上了大坝,当他见坝前坝后都无人经过时,才发现自己的这一举动很是愚蠢。他垂头丧气地望着坝外被雨水覆盖的世界,感到万分沮丧。他那双晦涩的没有温度的目光,似乎比眼前这片白茫茫的雨水还要混沌不清。

    现在救人要紧,什么都容不得他多想。只要能有人前来救他的女儿,他情愿给他跪上三天三夜也心甘情愿。可是最终还是没有人来。他沮丧地站在坝上,望着头顶上的那片天空,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带着晓红飞到医院里去。无奈,四下无人,一切都是徒劳,现在,他只能靠自己的双肩,将自己的女儿背到安全的地方去。事已至此,他也豁出去了,只要是能救醒晓红,一切都不重要了。

    想到这里,他慢慢爬下大坝,眼里含着泪水,弯腰抱起斜坡上昏迷不醒的孙晓红,扛在肩膀上,然后淌着冰冷的雨水,一步一滑地向前走去。他清瘦的身影,在夕阳的褚色里,被拉长了一道坚韧的长线,越走越远,越走越不清晰。

    孙晓红静静地躺在医院里,她一直昏迷着。她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只剩仅有的一口气了。幸亏医生高明,抢救及时,也是她命不该绝,她才得以死里逃生。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厚厚的绷带紧紧地裹着脑袋,只露出一双充血的眼睛和一张红肿的嘴巴。她现在还不能动弹,她的身体像被绑在床上一样,整个人一下子失去了自由。

    可能是麻药的药劲没有过去,毫无知觉的孙晓红,还没有真切地感觉到全身的疼痛。她的一双眼睛,呆呆地望着雪白的天棚,像根僵硬的木头,她侧着耳朵,听着吊瓶里面有节奏的滴答声,眼睛却一眨不眨,很是吓人。

    恹恹欲睡的妈妈,正趴在床角打着盹儿,连日来的惊吓和折腾,已经将她折磨得快要崩溃,到现在她肚子里面一粒米都没进过。此时,她睡得正香,从楼上到楼下她跑了好几趟,实在是太累,如果没人前来打扰,她会一直趴在那里昏睡。女儿没有醒来,她一点儿都不能大意。

    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非常安静,对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好像跟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少,不知道她得了什么病,只见她脸色苍白,两眼微闭,好像刚刚睡熟不久的样子。

    秋天的风很凉,打着旋,从半开的窗子撞进来,将药水的味道搅拌成了一团,又迅速从门口穿堂而过。孙晓红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被风一吹,她感到很不适应。她张了张嘴,觉得自己口渴得特别厉害,就想开口叫人,可是喉咙里面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来,她又把眼睛慢慢闭上了,她想积攒一些力气,准备再一次发出声音。

    无奈,眼皮太重,合上之后,竟然没有再次睁开。她突然觉得自己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

    许久,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病房门口停了下来。对床女孩儿的妈妈从门镜里朝病房里看了看,发现里面的人都在睡觉,就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晓红妈急忙睁开了眼睛。她微笑着朝她点点头,把脸转向还在昏迷的小红,心里又是一阵惆怅。她怕自己再次伤心,不想跟陌生的人说有关晓红的事情,就用后脑勺背对给人家,表示自己心情的不好。

    “这个孩子是你的姑娘吗?她头上缠这么厚绷带,这是怎么了?”女孩的妈妈看着床上的孙晓红,疑惑不解地询问起来。这声音虽然很轻,却听得晓红妈心头一阵,她连忙回过头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哎呀,说起来话长,孩子出这事儿,都怨我呀!要知道孩子摔成这样,说啥都不能让她去呀!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可后悔又有啥用,还不是看着孩子醒不来干着急,啥忙都帮不上啊!”晓红妈语无伦次的说着,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嘴里东一句西一句,说得乱七八糟的,不用说别人听得人莫名其妙,就连自己说的啥都不知道。

    “大姐,一个女孩子怎么能摔成这样,你说话可真吓人,她到底是怎么摔的呀?”女孩的妈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她不停地追问着。这个女人并不是很好奇,她只是觉得晓红妈挺可怜的,想要劝劝她不要再那么伤心难过,才这么说的。

    “下暴雨的那天早上,她和她爸一起去坝外割草,要是我不让她去,也出不了这事儿。等他们割完草往回走的时候,马车从大坝上翻下来,把她活活地砸到了水沟里面。这不,手术都做完一天一夜了,她还有醒来!也不知道这孩子还有没有救?早知道摔成这样,我就不让她去了!”晓红妈看着满头绷带的孙晓红,嘴唇蠕动着,她小声地说着,她的眼里尽是无助的不安。

    女孩儿的妈妈终于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她不由得看了晓红一眼,打了个冷战。

    “大姐呀,你就别担心了,我看这孩子应该没什么问题。她要是没救的话,医院早都把你们撵走了。我看你这一天一宿的,也没少张罗,你看你这人也挺好的,根本不用担心,你姑娘早晚都会醒来的!”女孩妈不停地安慰着小红妈,回身坐到女孩儿的床沿上。她真会说话,晓红妈听她说完,就不像刚才那么激动了。

    女孩儿的妈见晓红妈的情绪稳定下来,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睡得很香,就给她掖了掖被角,回身接着又说:“下雨那天,我们村有娘俩也出事儿,当时,她们到地里拔草,等下雨的时候,都跑躲到树根底下避雨,一个炸雷居然把好端端的娘俩都给劈死了,也不知道这是咋的了,人的命,咋都这么脆弱啊,不是天灾,就是人祸,眨眼之间,这人说没就没有了,她们死得可真是可惜呀!”女人悲惋地把头低下,她眼里尽是无尽的失望。她的话,说对也对,说不对,它也没什么道理可言。

    她俩正说着,病房的门开了,一个年轻的护士走了进来。晓红妈妈看见有人进来,急忙站起身来,笑着迎了过来。护士换完吊瓶后,又取下悬挂床尾的单据上,让晓红妈依次签好字后,重新放到原来的地方,这时,她突然看见晓红的眼睛在动,就略显激动地对小红妈说:“阿姨,你看,她醒了!你先看着她,我马上去叫医生。”护士说完,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晓红妈急忙凑过来,她眼里溢满泪水,握紧了小红的右手。医生推门进来,他用手翻看了孙晓红的眼睛,又给她粗略地做了一些检查,回身对小红妈说:“这孩子现在已经脱离危险了,她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除了轻微的脑震荡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回家好好静养几天,她的身体很快就能恢复过来。”医生的话,直接给晓红妈吃了一颗定心丸。她不住地点头,千恩万谢地对那位医生说:“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们家小红一条命啊!”

    孙晓红又在医院观察了两天,觉得自己恢复挺好就出院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经历了这次磨难,孙晓红等于捡回了一条性命。

    可能是她受了过度的惊吓,暂时还不能让她受任何刺激。临出院的那天早上,医生特意嘱咐她回家静养一段时间,身体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孙晓红回到家里以后,她每天躺在自己的小屋里,就更少说话了。邻居们都纷纷来家里安慰她,西院的二娘,身体不好,她从来都不出院门,也拄着拐棍一挪一蹭地来家里劝她。

    她进屋后,把拐杖放到墙角,坐在炕沿上,慢悠悠地说:“晓红啊,你可算是出院了,你可不知道,你出事儿那天,差点儿没把你妈吓死,为了给你张罗钱做手术,她把胡同里的人家可都求到了,你可得好好养伤,等你的病好了,可得听你妈话,可别让她老跟你上火了。你看你有这样的妈妈,那可是几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啊!”

    “二娘,我知道!”孙晓红哽咽着点了点头,她的眼睛里又噙满了泪水。

    “你都不知道,下暴雨那天,霹雷闪电的,挨着咱们村的新安屯出了好几个大事,咱是没看见,听听都是手脚冰凉啊!”二娘说着,把脸望向外面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孙晓红心里咯噔一声,她突然觉得二娘说的那几个大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那天下大雨的时候,你二伯也挨浇了,他正好去看地,没等走到地头,就下起了大雨。幸亏那块地挨着林场,要不是躲进那里的房子里避雨,他也得被淋感冒了。他在那里听林场的人说,打雷的时候,坎下有个养牛的专业户,他家里养的四五十头牛,全都被雷给劈死了,还听说那家的男人,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没出院呢!你就在家好好养病吧,你爷爷奶奶都那么大岁数了,他们可再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了!”晓红默默地听着,身上一阵疼痛,她把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她真没想到一场瓢泼的大雨,竟然给人们带来这么多的伤害。

    二娘在屋子里面又跟奶奶说了一会儿话,就拄起拐杖慢腾腾地走出了院子。

    “二婶,快点儿给我开门啊?”第二天早上,天刚刚亮,晓红就听见有人在院外晃动大门。孙国栋听见喊声,拿着开门的钥匙,朝院门口走去,只见后院卖豆腐的吴艳丽抱着她的宝贝儿子,在门口叫门。孙国栋赶忙打开大门,把她让了进来。

    “二婶,我今天有急事儿,你先帮我看一天孩子,我晚上再回来接他。你不知道,我们家出大事儿了!”吴艳丽见院门已经打开,二话不说就走了进去。她说话的语速非常快,她一边走一边说,等她把孩子使劲推到晓红妈怀里的时候,晓红妈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她人已经风风火火地走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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