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富?”瑞雪一边摘着小小的嫩白菜,有些惊异,难道张家老爷子还是共产主义的崇拜者,“这是什么话?”

    张嫂子一菜刀剁开一截大骨头,咬牙说道,“老爷子是说我们家里如今日子富裕了,老二和老三却还极穷苦,所以,要我们一家把赚来的银钱均成三分,这样兄弟三个就一样日子好过了。”

    瑞雪听得有些傻眼,就是前世早期大集体,或者终极理想,也是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这老爷子倒是厉害,直接让一个儿子做活,另两个就坐享其成了。

    “老爷子太想当然了,谁家辛苦赚来的银钱,会舍得随便分出去啊。”

    “可不是,”张嫂子拿了个竹子做成的长挠子,伸进骨棒里把骨髓轻轻勾了出来,放进男小碗里,留待一会煮熟了给瑞雪吃,她自从怀孕后,每隔几日都要吃上一小碗,据说是对肚里孩子好,众人不知怎么个好法,但是,只要煮骨头,必定都要把骨髓留出来的。

    “我家孩子爹还怕老爷子生气,没敢直接拒绝,被老二老三说小气,听得我都想立时找上门去,大耳光抽他们,他们当我们家的银钱是大风刮来的啊,若不是你和赵先生帮扶,日子还不定多辛苦呢。老二老三整日游手好闲,不想着踏实做活,老爷子不好好教训他们,反倒让我们分银钱,真是…老糊涂!”

    张嫂子气极,但是到底当人家儿媳妇的不好随便说公公的坏话,最后三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嘟囔了。

    瑞雪好笑,见得她也忙得差不多,就拉了她坐在案板边,喝茶歇息,“嫂子,老爷子是当爹的,自然对于儿子是一般疼爱,如今这般行事怪异,无非是心疼老二老三家日子过的不好,而你们夫妻俩离老宅远,平日极少回去,他不知道你们做活辛苦,这样,一边儿是穷苦的儿子,一边是赚银子轻松容易的兄长,他自然要偏心一些。”

    张嫂子也是叹气,“我就是想着,我们夫妻平日极少回去,所以,才多给些银钱,想弥补一二,哪曾想倒让他们生了贪心。”

    瑞雪捡了块芋头酥,分了一半给她,笑道,“我原本有件事想托嫂子一家,正好嫂子又说了这事,倒是可以一同解决了呢。”

    “托我什么事?”张嫂子咬了一口芋头酥,听她这么说立时,连忙喝了口茶水顺下去,“妹子有事尽管说,只要我们一家能办到的,保证给你办得利利索索。”

    “嫂子别急,不是什么大事。”瑞雪抬手续茶,慢慢说道,“先生有几个朋友,因为一件重要的事,要来咱们村里住上十日半月的,但是,我们这院子,有个风吹草动,满村都知道,而先生那些朋友又使避了人眼来的,这样,就有些不好安置了。原本想同嫂子说说,借你家院子住住,没想到嫂子又说了老爷子这心思,倒是正巧了。你和张大哥带着孩子暂时回老宅去住,帮忙准备老爷子的寿辰,老爷子必定欢喜,再亲眼看着你们早出晚归辛苦做工,兴许就打消了均富的念头,就算他还存了这心思,看得你们夫妻如此孝顺,也必定不好再开口了。”

    张嫂子越听眼睛越亮,忍不住喜道,“还是妹子的主意多,让老爷子看看我们的银钱赚得不容易,就是他还想开口,婆婆也会拦着他。”

    瑞雪点头,“正好库房里还有适合做老人衣衫的锦缎,万字纹、寿字纹都有,一会儿嫂子去挑两匹,你们先给老爷子备套体面的衣衫,到得正日子我再准备一份厚礼送去,老爷子在亲朋面前得了颜面,就更不好开口了。”

    “那怎么行,”张嫂子摆手拒绝,“我们家老爷子做寿,怎么好让妹子出银钱,我早半月就准备好了,妹子就别惦记了。”

    “嫂子跟我客套什么,左右那锦缎也是放在库房里发霉,嫂子帮着用了,省得我隔几日还要拿出来见见风儿,极是麻烦,再说,这也算充做这半月的赁房银子了。”

    张嫂子笑得爽朗,“天下也就妹子一个女子,会嫌弃锦缎碍眼占地方了,行,嫂子就贪你这便宜了,先生的友人什么时候过来,我也提前拾掇一下家里,总不能怠慢了客人。”

    瑞雪起身拉了她出门往库房走,笑道,“安伯进城去接了,兴许今晚就到了,我这几日身子不舒坦,昏昏沉沉的,也忘记提前跟嫂子说了。”

    “怀身子的时候就是这般,忘了也就忘了,没有大事,我们家里也没什么好拾掇的,不过半个时辰就规整完了,你只管把客人送去就好。”张嫂子从来就见不得瑞雪脸色不好,听得她好似自责,赶忙就把话儿圆了回来。

    瑞雪想起当初刚刚醒过来的时候,就得这个热心善良的妇人在真心关照,一直到今日,她虽然富贵了,这妇人还多是拿她当妹子看待,心里就涨满了温暖。

    进了库房,不但拿了两匹好锦缎,又翻了一盒好胭脂水粉,还有一套银首饰,一定要张嫂子收下。

    张嫂子脸色通红,死活不肯收,在他们一家看来,如今的好日子都是赵家所赐,哪里能再收这般厚礼,瑞雪却不顾她拦阻,拿了绞丝银镯子替她套上,芙蓉花形的耳环和银钗也都戴上,笑道,“嫂子就当这是提前支给你的红包了,年底再扣出就好,满村子都知道你和张大哥在帮我们夫妻做买卖,若是穿戴寒酸,还不得背后指点我们说吝啬啊,所以,嫂子要好好装扮,就当替妹子多赚几声夸赞了。”

    张嫂子听得她说的有趣又有道理,笑得欢喜,也不推却了,爽快的接了下来。

    她是个细心的,仔细看看,稀罕片刻,就摘了下来,放进怀里,毕竟作坊里还有英子几个,让她们见了,万一生出不平之心就不好了。

    两人张罗妥了寿礼,张嫂子就抱了锦缎,喊着张大河回家去,一家人麻利的收拾了几件衣衫和用物,就关了大门去了村西的张家老宅,留下清静的小院给赵家招待客人。

    瑞雪终于安排好了所有事,卸下那股心气,就有些耐不住疲累了,坐在桂树下的躺椅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老嬷嬷轻手轻脚的进屋拿了薄毯子替她盖上,然后守在一旁想心事。

    赵丰年在前院接得安伯进来,低声商议了几句,又散了众人下工,回得后院,就见瑞雪半蜷缩在椅子里,橘红色的夕阳光斜照在她身上,有种宁静而又温暖的美,只是她那微微皱着眉头,泄露了许多白日里不曾明言的焦虑和担忧。

    赵丰年心里大痛,恨不得立时就迈回那彤城去,再不念及什么养育之恩,把那恶毒妇人劈成两半,只要他的妻儿可以不必承受这样的惊惧…

    老嬷嬷见得他站在那里不动不语,就抱了针线筐起身,行了一礼,然后慢慢走去灶间炒菜蒸饭。

    赵丰年上前轻轻抱起妻子,想要送她回屋去睡,没想到瑞雪警觉,立时就醒了过来,嗅着他身上的墨香,瞬间又安下心来,在他肩头蹭了蹭,低声笑道,“我这里都安排好了,安伯呢,可是回来了?”

    “回来了,请了六个好手,戌时初就过来了,你安心睡吧,有我在呢。”

    “嗯,”瑞雪轻叹一声,听着他强壮有力的心跳,又道,“以前为了给咱们的孩儿积福德,但凡能轻饶的都没下过什么狠手,这次,先生可不要心软了,我家乡有句话,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斩尽杀绝吧。”

    赵丰年点头,侧身用后背抵上了房门,然后放了妻子在炕上,这才轻拍着她说道,“放心,他们要伤你和孩儿,我怎么能不下杀手,安心睡吧,我去给你蒸蛋羹,等你醒了就能吃了。”

    “好,”瑞雪眼睛慢慢又合上了,马上就要熟睡之时,模糊间又想起一事,“记得找安伯拿迷药,要最烈的,洒出去能迷倒大象那种…”

    大象是何物?一起生活这么久,赵丰年已经习惯妻子嘴里不时冒出的新鲜词,所以琢磨着那应该是个体型大的野兽,于是就应道,“好,睡吧。”

    瑞雪皱皱小鼻子,困倦让她再想不起什么事,索性就放任自己沉入梦乡了。

    赵丰年默默坐了好半晌,拳头握了又握,青筋暴起,最后慢慢收了满身戾气,在心爱的妻子额上亲了两下,这才转身开门出去。

    瑞雪醒时,见得屋子里点了两只蜡烛,门外隐隐好似有说话声传来,猜得是到了晚饭时刻,就理了理鬓发,下了地,想要穿鞋,但碍于日益胀大的肚子,又有些蹲不下,只得趿拉着绣鞋,开了门出去,这般脚下不利索,难免就绊到了两寸高的门槛,她连忙去扶门扇,身子却被人抱了起来,扭头一看自然是孩子爹,她就笑道,“无事,不过是跨个门槛。”

    赵丰年眉头皱着,想要训斥这鲁莽的孩子娘几句,又觉舍不得,就放了她坐在椅子上,然后蹲身替她提了鞋子,埋怨道,“醒了就喊人伺候,怎么自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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