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不知道自己是谁,那我也帮不了你。”顾南桑瞥了周清萧一眼,转身欲走。

    顾北槐一愣,抓住顾南桑的衣袖,小声道:“姐……”

    “我记不太清了。”周清萧揉着额角,眼神迷离,困惑道:“只记得……我在马车上,很颠簸,有两个人……然后我被扔了下来。”

    “那你是不是被打劫了啊!”顾北槐吃惊:“我带你报官吧!”

    “啧。”顾南桑伸手拍弟弟的头:“哪儿都有你,闭嘴。”

    她目光微顿,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从周清萧身上掠过,道:“他说得对,发生这样的事情,应该报官,我们都是小孩子,帮不了你什么。”

    周清萧摇头:“我就是从官府过来的。”

    说到这里,他低下头了头,清瞳里水光氤氲,显出无限的落寞和委屈:“可是守门的人把我赶走了……说我,是疯子……”

    顾北槐到底年纪小,没有什么阅历,又天真得很,听他这样说,一下子心软了,不由道:“那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周清萧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官府的人问我,我也说不知道,所以才被赶走……”

    他双手在地上用力,勉强站了起来。

    顾南桑这才看清,他是个身量很高的少年,身材纤长匀称,纵然满身脏污,也能看出几分以前的光鲜亮丽。

    尤其他的腰间,挂着一枚温润的玉佩,雕工精致,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真的是被人抢劫吗?

    顾南桑微微眯眼。

    周清萧好似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随手挽起腰间的玉佩,低声道:“两位……若是愿意收留我,这个东西,或许还能值点米面钱。我一直贴身收着,可能是因此,才没有被劫匪搜刮走。如今拿出来,也是想让人看到,也许……我的家人能借此认出我。”

    “我本想,这枚玉佩应当有些价值,不妨拿去当了,还能让我衣食无忧一段日子。”

    周清萧幽幽叹气:“可若一段时日之后,我仍然想不起来……”

    顾北槐已经按捺不住心里绵绵不绝的同情了,他双手抱住顾南桑的胳膊,低声撒娇:“姐……你看,他这么可怜……”

    顾南桑面无表情,心里仍在皱眉。

    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只是个少年,但顾家没有当家人,母亲是寡妇,又有几个孩子,实在是诸多不便。

    片刻。

    她倏然松了眉头,颔首道:“行,你跟我走吧。”

    周清萧心里早已十分吃惊,他不料这个看起来天真可爱的小女孩还有这样缜密的心思,暗叹之下已经准备放弃,可她怎么就突然松口了呢?

    他心里称奇,面上却丝毫不显,清澈的眸子亮起来,灼灼的光芒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俊秀:“真的吗?!多谢姑娘!”

    顾南桑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了,她眨了眨眼,道:“可是我们家里穷,你若要留下来,便要帮忙做事,贵公子我们可是养不起的。”

    “那是当然。”周清萧点头答应。

    “你不能叫我姑娘,要叫我表妹。”顾南桑道:“你以后就是我们远房的表哥。”

    她略顿了顿,嘀咕道:“那你得有个名字啊……”

    “就叫狗蛋!”顾北槐笑嘻嘻地接嘴。

    “……”周清萧心中一寒。

    顾南桑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顾北槐的后脑勺,一抬眼,正好看见近处山坡一片绿意,清风拂动,竹林摇曳,令人心旷神怡。

    “就叫风竹吧,跟我娘姓,许风竹。”

    ……还好,比起狗蛋,周清萧更愿意接受这个名字。

    “给你。”

    他正出神,却不防顾南桑忽然停下了脚步,递给他一样东西。

    一个用荷叶包好的饼,看上去晶莹白嫩,还带着幽幽的香味。

    “吃吧,可好吃了,我二姐做的,今日还卖了好多呢。”顾北槐凑上来,笑嘻嘻地拉住周清萧,走在他前面,细心地撇去小路两旁的杂草。

    “谢谢。”

    周清萧咬了一口,脆韧多汁,唇齿生香。

    这小姑娘手艺不错,算是意外之喜吧。

    这么一想,周清萧觉得,未来潜伏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难过了。

    一路上没什么人,三人抄小路回到了顾家。

    正好遇到顾东青扛着一把新买的锄头进门。

    他看着周清萧,一愣。

    顾南桑凑上去,小小声地解释了一遍。

    沉稳如顾东青,也不由微微皱眉,但他是完全把顾南桑和顾北槐当做小孩子来看的,因此并不出言责怪,甚至心里还觉得他们十分善良。

    但家里多了一个人口这样的大事,少不得要跟许氏说一声的。

    几人进了门,正巧许氏已经做好了晚饭,招呼他们过去吃饭。

    得知了周清萧的来历,她虽然觉得为难,但相比顾南桑,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心,也很善良,因此纠结再三,还是默认了顾南桑的说法。

    周清萧心里松了口气,就此在顾家暂居下来。

    顾南桑安排他在顾北槐隔壁的房间,住在顾东青对面的厢房。

    周清萧与顾东青年龄相仿,身量也差不多,许氏拿了两件干净的旧衣给他,换上之后,就连许氏也点头:“是个俊朗的小伙子。”

    “多谢姑母。”周清萧起身作揖。

    许氏本就出身书香世家,常年忙碌于乡野,难得见到这样懂礼的人,心下更是多了几分喜爱,忙虚扶他一把,微笑道:“你既叫我一声姑母,便不必拘束,把这当自己的家吧。你叫风竹是吗?”

    “是,二姐帮我取的。”

    许氏失笑:“南桑那个丫头,还能帮人取名呢。不过这倒也不错,我便如此称呼你吧,待你恢复记忆,再改也不迟。”

    两人在庭院里说笑着。

    顾南桑正好抱着一筐萝卜走来,见此,喊了一嗓子:“表哥,帮我搬萝卜!”

    “这孩子,哪有人刚来就使唤的,这还没休整好呢。”许氏有些嗔怪。

    周清萧倒没觉得有什么,扬起笑脸迎了上去:“好。”

    尽管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但看到顾南桑踩着小凳子在灶台前忙碌的时候,周清萧还是觉得感慨。

    小小年纪,已开始为家中谋划生计,着实不错。

    顾南桑指使他烧火,自己忙着煎萝卜饼,哪有空搭理他,只偶尔让他控制一下火势。

    也幸好,这捡来的便宜表哥虽然自称失忆了,但还不算傻,教他做事都是一点就通,这让她省了不少事。

    煎好萝卜饼,许氏之前熬的粥也温了,顾南桑用今日在市场上买的肥肉爆了油,炒了野菜,又用剩余的一点面粉摊了一盘子煎饼,端到庭院里,招呼所有人开饭了。

    许氏在教顾北槐写字,顾东青在后院料理蔬菜,听闻她呼唤,纷纷洗手出来坐下。

    月上柳梢,清风阵阵,周清萧在顾家的第一顿,吃得格外舒心。

    次日一早,顾东青便准备好昨天的箩筐,打算一个人出发。

    顾南桑却道:“哥,让我也去吧。”

    “你还小,如今已经开了头,便让我去卖吧。”顾东青摇头:“你终究是个女孩,不宜经常在外,何况还是经商。”

    顾南桑失笑:“世上人有千千万,自然也有千万种活法。士农工商,都说商人是下九流,我却以为,没有商人从中周旋,那些士子们吃什么呢?”

    她说着,背起地上的小背篓,扬眉道:“走吧哥,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你年纪小小,歪理倒不少。”顾东青不知她哪来的这些惊人言论,但父亲从前便才华横溢,又最疼爱这个小女儿,想必对她的指教不少,他这样一想,便释怀了。

    倒是正从门外走来的周清萧,听到顾南桑的这番话,不由眼前一亮,看向顾南桑的神情都变了。

    这样的胸怀,若是个男儿,说不得要费尽心思收入麾下的。

    “南桑,让我也去吧!”他眨眨眼,桃花眼里星光闪烁:“我能帮你背东西的。”

    顾东青摇头:“风竹,多谢你好意,不过你还是在家歇着吧,你身体还没恢复,不宜多劳。”

    “我哥说得对。”顾南桑已经背着背篓起身,拍了拍周清萧的肩膀,道:“你留下,照应好家里。”

    她有她的打算,一早已经偷偷吩咐过顾北槐,要注意观察这个人的一言一行,再如实告诉她。

    顾南桑毕竟在社会上混了多年,心防不那么容易放下,阅历比之许氏他们要深厚多了。尽管答应让周清萧留下来,也不过是当养着个工人罢了。

    至于这人心性到底如何,还有待考究。

    周清萧便留下了。

    顾东青兄妹二人走到村口,顾南桑正要继续走,他却道:“南桑,等一等,今日我们不必走路。”

    顾南桑疑惑。

    远远地,野草丛生的小路上出现了一道身影,伴随着踢踏的马蹄声,还有悦耳的铜铃声。

    走得近了,顾南桑看到,是个身形修长健硕的少年,大约十五六岁,皮肤是小麦色,眸子清亮,目光很是坚毅。

    “牧遥!”顾东青远远挥手。

    少年点头:“东青,你来了。”

    顾南桑好奇地探出头,看向他身后的马。

    马儿精贵,农家人多是用牛车或是驴车运送粮食或是代步,倒是少见有马的。这马是枣红色,背上拴了绳索和板车,车上有两只野兔,还有一只野鸡,隐隐传来一阵血腥味。

    顾南桑隐约想起,这少年名叫牧遥,是村里唯一的猎户,去年才来荷花村安家,没有父母兄弟,又有一身打猎的本事,村里人都有些怕他,很少和他接触。

    倒是顾东青,很喜欢他沉稳的性子,两人年龄相仿,加之牧遥才来的时候捉襟见肘,都是顾东青在帮衬,因此两人关系很好。

    “今日要坐你的车,多谢了。”顾东青道。

    “不必和我客气。”牧遥摇头,便不再说什么,翻身上了马背,示意两人坐上板车。

    他话少,顾南桑也不知该说什么,便跟着顾东青一起上了车,马车摇摇晃晃往安平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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