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遥在城门与顾东青兄妹道别,约定好下午回去的时辰,便往北街去了。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话,却给人一种沉稳可靠的感觉。

    顾东青解释道:“牧遥隔段时间便会带上打到的猎物,去北街售卖,补贴家用。”

    顾南桑颔首:“他一个人生活,也甚是不容易。”

    两人还是去了西街昨日的位置,缴纳了两文钱,把摊子摆好,很快就有人上前来问。

    有了昨日的红火和口碑,今日的生意便顺利很多。但尽管顾南桑已经造了声势,说辣酱是祖传配方,但因为安平城特殊的地理位置,很多人还是不适应辣酱的味道,因而萝卜饼畅销,辣酱还剩了不少。

    “哥,你先看着,我就在附近,去去就来。”

    顾东青一个人有条不紊地看顾着摊子,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也知道自家妹妹是个有分寸的人,便也不多问,点了头,又递给她几枚零用的铜板。

    顾南桑接了,往一旁的胡同出去,走到了城内的一座桥边。

    这处不属于城中心,来往行人少,但因为是主卖笔墨纸砚的,路过的都是读书人。春日尚早,日头还说不上暖和,他们都已经是人手一把纸扇了,不时展开,露出扇面上的墨宝,看着倒是颇为风雅。

    桥边搭着一个篷,是个卖面的铺子,风吹旗扬,红布底的旗子上,写着一个面字。

    顾南桑眼前一亮,举步走了过去。

    经营面铺的是两夫妻,看着四十出头的样子,铺子里客人少,仅有角落的一两个。

    “客官,用点什么?”老板娘亲切地上前招呼,虽看出了顾南桑衣着寒酸,眼里的笑容却没有变化。

    顾南桑问了她有些什么,点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小店里的阳春面,汤自然不会是高汤,顶多是用开水冲散调料,配上白嫩的面条就端了上来。

    倒是老板娘看着小姑娘身板小,还特意给加了两根青菜叶。

    顾南桑看着碗里的面,却没有动筷,只是拿出两文钱放在桌上,道:“老板娘,今日我请你吃面。”

    老板娘一愣,继而笑出声来:“你这小姑娘,大清早的,拿我寻开心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脾性极好,没有半点着恼的样子,反而好奇地坐了下来,把面碗往顾南桑的方向推了推,微笑道:“快吃吧,凉了不好吃。”

    顾南桑也笑了笑,她这才把一直揣在怀里的一小罐辣椒酱放在了桌面上,打开来,用筷子挑了一角,放在面汤里,轻轻搅散。

    原本清澈的面汤顿时浮上了一层红油,还飘着芝麻和辣椒颗粒,看起来显得十分开胃。

    “您尝尝?”顾南桑说着,把碗推了回来。

    老板娘将信将疑,没有动手,疑惑道:“你这是何意?”

    “这是我祖传的秘制辣酱。”顾南桑道:“很香的,您吃一口就知道。”

    老板娘惊奇:“小姑娘,这辣椒如何能放在面里吃?”

    “您能试试吗?”顾南桑诚恳道。

    她年纪小,又生得白嫩好看,没有半点农家孩子的土气,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诚恳又认真,看得性情耿直的老板娘没有任何反感。

    老板娘顿了顿,终于还是拿起筷子,挑了一缕起来,尝了一小口。

    顾南桑期待地看着她。

    老板娘的眼睛亮了,她折回身,去炉灶边拿了个小勺子,很快回来,盛起面汤尝了一口。

    “老刘,你快来!”她忙朝正在灶台边打盹的丈夫喊了一声。

    老刘听到妻子的呼唤,走了过来,依言也尝了面条。

    他得知了事情经过,看向顾南桑,正色道:“小姑娘,我知你年纪小小,为家里做生意也不容易。我们虽是小本生意,也不好做,但却是不能买你的辣酱的。”

    顾南桑微笑道:“刘叔,我知道您的意思。这里的人们都不习惯吃辣,但在幽州那边,吃辣都是寻常的事情。我也没想要您买下来,您要是信得过我,这罐辣椒便送给您,有客人吃辣,您便往里面放些。”

    “这……”老刘迟疑。

    老板娘口直心快,接话道:“我瞧着就不错,即便没人吃,我喜欢,买了便是,总不能让你白送。”

    顾南桑不料她竟是喜欢这个味道的,当下心里一松,晃着一口白牙道:“不用了刘婶,既然您喜欢,也算是我们有缘,这辣酱就当我送您的。”

    “另外,我有些小小的提议,虽不知能不能为二位带来好处,却也想厚着脸皮,讨个彩头。”顾南桑说着,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纸条。

    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养身心一面如故,下联是,品人生五味俱全,横批,面面俱到。

    老刘的神情郑重了些:“小姑娘,你家里是读书人家?”

    顾南桑等的就是这一句,她腼腆地笑了笑,有些羞涩道:“家父是秀才,村里的教书先生。”

    这话一出,老两口顿时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士农工商,如今在天齐国,士子的地位是极为崇高的。

    一听说顾南桑的父亲是有功名在身的,加上这对联上的字迹着实不俗,两人信了大半。

    当下也不再纠结什么辣酱的问题了,收下对联,又谢过她的辣酱,两人笑眯眯地送走了她。

    顾南桑来之前其实把握也不大,这两夫妻的铺子她也观察过几回了,她看得出来,这里地段不好,读书人又附庸风雅,很少在这种路边摊吃东西,都是去什么标榜有名家诗画的酒楼。刘记面铺生意不太好,直到今日,顾南桑才确定出手。

    虽说借用了亡父的虚名,不过此一时彼一时,顾南桑对自己的辣酱有信心。

    她想要推行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萝卜饼。

    那东西味道虽好,但被仿制的可能性却很大,并且久而久之,便会让人觉得腻味,和街边普通的小吃没什么两样了。一开始做的初衷,也不过是想度过为柴米油盐困窘的境地罢了。

    这办法一时可以,久了却是行不通,只能糊口,想要衣食无忧,还早得很。

    顾南桑回了西街,帮着顾东青卖完了剩下的萝卜饼。

    她背起背篓,里面有顾东青留下的两份萝卜饼,一份是给牧遥的,一份是给钟声晚的。

    昨日才采买了用度,兄妹二人便没有再多逗留,看着天色差不多,便去城门口等待牧遥。

    却见牧遥牵着马,低着头站在城门外,似乎已经等待多时。

    “牧遥这么快就卖完了?”顾东青略微惊讶。

    顾南桑看了一眼,忽而扯了扯兄长的衣袖。

    板车上,两只野兔,一只野鸡,仍然鲜血淋漓地躺着。

    顾东青也看到了,当下收敛了神情,快步走近。

    “牧遥,这……”

    “没什么。”牧遥低低开口:“今日不卖了,走吧。”

    顾南桑略微一想便知道,是有人刻意为难。

    混迹在北街的,都是些草莽大汉,那里的生禽销售得十分畅快,贩夫们也很喜欢去那里采买。牧遥虽然身量高大,但终究面相稚嫩,又不善言辞,那些老油条只拿他当个半大孩子戏耍,不肯开高价,一味压榨。

    牧遥若是妥协,相邻的猎人又要有意见,指责他拉低了市价,言语间甚至隐隐透着威胁。

    古往今来,同行间的弯弯绕绕,大抵相似。

    “牧遥哥,你这鸡卖多少钱一只?”

    牧遥抬眼看了看顾南桑,道:“鸡十五文,兔子二十文。”

    确实已经很便宜了。

    顾南桑看了看顾东青。

    顾东青会意,从怀里取出钱袋,点了十五文,道:“牧遥,我们买一只鸡。”

    牧遥虽然沉默,但并不木讷,知道这是两兄妹有意帮衬自己,当下摇头拒绝:“不必了,我明日再来。”

    “牧遥哥,我好久没吃鸡了,想尝尝味。”顾南桑把钱推过去,笑嘻嘻道:“你就别推辞了。”

    顾东青也是一脸鼓励。

    患难见真情,牧遥看他们如此,心中发热,当下也不再推辞,接过了十个铜板,珍而重之地揣在怀里,剩下的说什么也不愿意再收。

    顾东青只好作罢。

    在村口下车后,顾东青又取出背篓里用荷叶捆好的萝卜饼,道:“牧遥,这个是南桑自己做的,你拿去垫垫肚子吧。”

    “就是,今日可不能白坐你车。”顾南桑从车上利落地跳下来,俏生生地站在顾东青背后,笑容粲然。

    牧遥到底收下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均觉得可叹。

    照例是顾东青回家,顾南桑带着另一包萝卜饼,去了后山钟声晚家里。

    今日不巧,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钟大夫还是不在家。

    顾南桑叹了口气,把门口的一个小筐子拿来,随手扯了青草垫在里面,放入萝卜饼,盖上一个小簸箕,转身走了。

    回到家里,却见西厢房的窗门大开,顾东青伏在床前的桌案上写字,周清萧站在一侧,时不时弯下腰,在纸上指指点点。

    顾南桑眼睛微眯。

    失忆了,学问倒还没忘?

    正巧周清萧一抬眼,看见了她。

    那人瞬间扬起笑容,好似一夜梨花盛放,春风拂面,吹皱一池碧波,涤荡万条柳叶丝绦,轻灵干净,阳春白雪,耀眼夺目。

    可惜顾南桑眼瞎心盲,丝毫不领风情。

    “表哥,出来帮我拔鸡毛!”

    “……”周清萧眼角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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