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鎏金般璀璨的灯光映照在这个正诉说着澎湃心潮的男子,童昱晴顿时感觉到他绝不仅仅是她从表面看到的英姿俊逸、精明干练的男子,他内心的世界要比她想象中广阔得多,只是她还不知道,那里是苍茫蔚蓝的天海,还是连绵起伏的山川?

    白乔煊见童昱晴目光中夹杂着钦佩与哀悯,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想问什么,我说过会坦诚待你,决不食言。我也有登顶的夙愿,这几年我随长辈游历于蒲东、蒲西两界,能明显体会到两地百姓生计大不相同。蒲东的百姓虽说算不上富足,但温饱至少是可以满足的,无业可从的流民很少。相比之下,蒲西百姓的生活就苦上太多。不说边境常受战火纷扰的人,就是天子脚下的金都,沿街乞讨的人都并不少见。说到底这并不是两地本身的差别,而是因为蒲东虽有外伐却无内乱,蒲西,却是内外交困了上百年。战争带给在位者的是成败,带给普通人的只有痛苦。我总想着若有一天我能够大权在握,我一定不会发动任何战争,我要走遍我统辖境内的山川河流、城镇村寨,我要我走过的地方,只能看见父慈子孝,听见婴孩啼语,闻到炊香四溢,决不允许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景再在我眼前出现。”

    白乔煊说着又苦笑,“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太不切实际,我永远都不会主动去争那个位置。如今我能想到也能做到的,唯有尽心辅佐好督军而已。”

    童昱晴知道白乔煊方才所说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习惯使然,这些年她一直对蒲西抱着敌对仇视的心态,听人如此客观地分析蒲炘州战局,今日还是头一回。童昱晴恍然发现自己对白乔煊的话无从应答,更对白乔煊多了一分敬畏。她思之再三后说道:“已经很晚了,你随我回府,我拿财政司的资料给你看可好?”

    白乔煊应声说好,再没多说什么,因为他知道今晚再多的言语也无法完全取得童昱晴的信任,只能今后身体力行,才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童昱晴刚想命人来收拾桌上的点心、水果,便又想起自己的糗事,笑问道:“喂,你到底喜欢吃什么?”

    白乔煊看着童昱晴因佯装愠怒而嘟起的娇唇,不由想起刚刚离开的童昱晧,这么看才像是姐弟,笑道:“我这人一向对吃的不是很在意,可以说你看到的都是我喜欢吃的。”

    面对童昱晴并不相信的眼神,白乔煊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绝非有意欺瞒。好吧,如果真说有偏好的话,我只一样忌口,就是不吃酸食。”

    “不吃酸食?”童昱晴哈哈笑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和我一样忌讳酸食的人!不谈那些国家大事,就吃这一点,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白乔煊不由也笑了起来,“言之有理!从小到大,家里的长辈见我不吃酸食都说我挑食,他们哪里知道我吃一次酸食有多难受?我总算是找到一个知音了!以后再有人逼我吃酸食,我就可以说人家童家小姐也不吃,你敢逼她吃吗?”

    童昱晴见他演得像模像样,笑得前仰后翻,一扫先前沉郁难解的心情……

    接掌财政司已有月余,童昱晴终于体会到当家人的艰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以往即使休息在家也总是整天整天地把自己圈在书房。不过所幸一切辛苦还是有回报的,就算这回报微乎其微,只是这一个多月财政司正常运转,没有因为父亲的离职而起太大波澜。

    不过说到波澜,在他们接任之初还真是不太平静。司中高层是以她叔父为首的老臣,虽然他们对她和白乔煊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接掌财政司并不信任,但是他们一向尊重童枫毅的决定,所以大体上还是支持他们工作的。问题是出在司中低层,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童枫毅的离职是由于不满裘泽远安排白乔煊到财政司就职,有意冷落童氏的人,所以故意闭门不出让裘泽远难堪。一时之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心惶惶,人心不定,工作自然出差错。这差错就体现在述职报告上。白乔煊本想通过这些述职报告迅速掌握财政司的运行状况,可看了如同废纸的报告后却只能眉头紧锁。童昱晴恼怒之下拿着一叠废纸去找人,结果却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哎,你说童小姐这是发的什么疯,这个时候要述职报告?以往司长在的时候也没有这规矩,她在这逞什么能啊?每人一份她看的完吗?”

    “谁知道啊?以前童家是督军的左膀右臂,可现在司长都已经跟督军闹翻了,也不知道她还卖弄什么。这财政司迟早都要改姓白,白公子都还没说什么,哪里就轮到她了呢?”

    ……

    听完这些话,童昱晴终于明白述职报告“迟如树懒,淡若流水”的原因了,怒火反而平息了不少。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后刚待开口,就听身后传来白乔煊的声音,“童司长,您让我整理的会议资料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过目?”

    什么会议资料?童昱晴一头雾水地看向白乔煊,白乔煊眨了一下眼睛,将手中的文件递给童昱晴,童昱晴翻开后看见一排遒劲有力的字:不必动怒,开会时恩威并施就好。

    童昱晴不由觉得好笑,假装批复文件一样在纸上写道:是,白司长。

    写完后她平淡又不失威严地回身看向那些乱嚼舌根的人,说道:“都回去工作吧。”

    白乔煊温言道:“我们也该回去了。”童昱晴笑着应好。

    他们把将近两千份报告分给各自的秘书先筛选一遍,挑选出来有价值的交给白乔煊过目的不过两百份。童昱晴又凭借近两年的经验从这两百份报告又筛选出五十份,就这五十份报告与白乔煊商讨了财政司近几年有关国库、税收、法案等各方面的问题,并到实地考察。只分析报告这一项工作,两人就忙碌了半个月的时间,所幸经过这半个月的早出晚归,白乔煊已经对财政司的情况熟悉很多。

    这天晚上,白乔煊放下手中的公文,用力抻了一个懒腰,“终于批完了!”

    童昱晴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是啊……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白乔煊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童昱晴会意,说道:“天大的事也等我睡醒再说。不然我真是没有精神应对那些人了。”

    白乔煊笑了笑,“也好,对付他们需得周密布局,不能出半点纰漏,还是明日再议吧……”

    五天之后童昱晴和白乔煊在财政司召开了一次中层会议,白乔煊唱红脸,童昱晴唱白脸,合演了一出戏。白乔煊歌功颂德,将上上下下的领导齐齐捧上了天。童昱晴含沙射影,把明里暗里的小鬼通通逼现了形。

    之后他们的眼神都紧紧地盯着这些被扫地出门的暗鬼,希望看到他们情绪激动、骚动不安的样子,可别说是破口大骂、痛哭流涕,他们连一丝情绪起伏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地走出了会场。

    一般情况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颜面尽失是一件无比可耻的事。正常人应该感到羞愧,甚至是愤怒。可是这些人显然并不在意,这就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已经提前知道这件事,并且丝毫不担心自己今后的生计。

    对于童昱晴和白乔煊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好在他们已经能够确定,那个他们苦苦追查的暗桩,势力已经浸入了财政司高层。因为他们只在高层会议上出示过这份暗鬼的名单,也就是说能提前告知安抚住这些人的只可能出自财政司高层。除去童昱晴和白乔煊只剩下九个人。想到此处,童昱晴和白乔煊悬着的心都稍稍安定下来。

    童昱晴说道:“在座各位,知道刚刚那几位为什么会离开吗?我想你们应该清楚,从我和白司长代任司长那天起,司中就流传一种谣言。那些人就是最初在各部门散播这个流言的人。司长之位由何人出任,是高层的事,与你们无关。我和白司长有无能力担当大任,也无需你们劳心。不要以为之前我在司中宽厚待人会成为你们放肆的借口。如果再让我发现有人搬弄是非,绝不仅仅是请你离开这么简单。”

    待童昱晴发泄过“怒火”,白乔煊连忙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各位都是财政司的肱骨之臣,是我和童司长的前辈,我们刚刚接手财政司,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向各位请教。多事之秋,还请各位与我们共同勉力。”说着他站起身来,向大家鞠了一躬……

    散会后白乔煊先回到办公室,部署着对九位高层的监视事宜。童昱晴收拾完开会文件后回来看见白乔煊凝眉工作的样子,唇边微含笑意,可惜她自己没有发觉。

    白乔煊听见声响机警地望向门口,见是童昱晴松了一口气,说道:“昱晴,你回来的正好,我们商量一下……”说着示意童昱晴进屋关门。

    童昱晴顺手将门掩好,笑道:“你猜我刚刚回来的路上听到了什么?”

    白乔煊见她兴奋得难以自抑,问道:“你是知道了什么线索吗?”

    童昱晴激动地拍了一下办公桌,“没错!我隐约听到有一个被开除的人在和他的同伙说什么周部长仁心仗义。司中高层里可只有一个周部长。”

    白乔煊听着童昱晴的话不禁蹙眉深思,“昱晴,你是在哪里听谁说了什么?详细地告诉我。”

    童昱晴见白乔煊丝毫没有放心的意思,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我是走路时无意中听到的,被开除的有十多个人,他们都聚在一起,我没注意到是谁说的。我恍然间听到他们说周部长,怕打草惊蛇走路根本没敢迟疑,也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什么。”

    白乔煊为童昱晴倒了一杯水,又扶着她的肩膀让她慢慢坐下,“昱晴,不要着急,慢慢想,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记起来的。”

    童昱晴见白乔煊格外郑重,不自觉地喝了一口水,告诫自己闭目凝神,仔细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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