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昱晴莞尔一笑,却见白乔煊忽然起身向厨房走去。她本还不明所以,但见白乔煊出来的时候左手一盘紫香糯米糕,右手一盘剥好的荔枝。童昱晴不得不佩服白乔煊的观察力,他不仅看出她最喜欢吃的糕点和水果,还看出她并未完全吃好。从她进入财政司那天起,父亲就告诉她外面的饭局从来都不是让她去吃饭的,宴席之上有太多比宴席本身更重要的东西,她要学会留意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看似平常的言语中探究弦外之音,从看似微小的举动中观察家教品性。所以从那以后在大型宴席之上,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其他人的喜好、习惯和言行上。同样地,今天她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白乔煊身上,只是没有想到的是,白乔煊也同样在观察她。

    童昱晴接过白乔煊手中的盘子放到桌上,缓缓说道:“如果我眼力不错的话,你最爱吃的主菜是鱼,各种鱼你都喜欢吃。配菜是蚝油蛋炒高丽菜,糕点是绿豆凉糕,水果是香栾。”

    “鱼是小昱晧的最爱,蚝油蛋炒高丽菜是你叔父的最爱,绿豆凉糕是黛懝姑姑的最爱,香栾是你叔母的最爱。”童昱晴听着白乔煊的话,明白今天晚上她的功课是白做了。

    “你如此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怎么唯独算漏了对我坦白的后果呢?难道你不怕我对督军说你心机深沉,不值得他的女儿托付终身吗?”

    白乔煊笑着摇摇头,并没有直接回答童昱晴的问题,而是说道:“从我们白家决定将我‘嫁’来邺津那天起,白府上下明里暗里就未有过片刻安宁。这原因不用我说你也明白,所以我并不确定这个决定对于我们白家而言是福是祸,就在今天早晨我还在想着白家是否该修复与蒲西卢家的关系。”

    白乔煊毫不避讳地对童昱晴诉说着他曾有的异心,这让童昱晴更为诧异。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在想我脑袋里是不是哪根弦搭错了。我可以告诉你,我现在非常清醒,比我今早茫然不知前路的状态要好得多。”说着白乔煊低头品了品杯中茶香。

    “我之所以与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现在改了主意,我已然决定与卢家彻底翻脸,从此同你童家一样,效忠于裘氏。”白乔煊放下茶杯,将一块紫香糯米糕递给看似发呆的童昱晴。

    童昱晴思索着接过糕点,边吃边问:“是要你代理司长之位让你改变了主意?”

    白乔煊挑了挑眉,接道:“没错,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你接触家族事务两年,我比你时间还要久,已经六年。我从十二岁起开始跟随父亲打理杂务,十六岁开始正式担任白家湾总事。虽然你的经验比我少,但是从昨晚到今晚,我能感觉到你的灵敏机变和处事能力并不比我差。我们都清楚,像我们这样的人,予以旁人信任有多难。我们自己尚且如此,那裘督军和童司长只会比我们疑心更重。他们都能放下戒心选择相信我,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死心塌地地效忠呢?”

    “我怎么不觉得他们已经信任你了呢?”童昱晴笑道,“单论今日宴席的奢华和裘叔叔的盛情吗?那我可以告诉你今晚的场面虽不常见却也在情理之中。”

    白乔煊听童昱晴言外之意还是不相信他,唇边的笑意愈发深,“因为我已经向卢敬武言明我的态度,所以你觉得我们白家已是喂到你们嘴边的肥肉,我不想效忠也要效忠,是吗?”

    童昱晴并不觉得这句笑言有多好笑。白乔煊打量着她的神色,收起了玩笑之意,正言道:“你想想宴席之上裘副署和裘少校说过的话,再想想督军是怎么答复他们的。”

    童昱晴恍然大悟,方才裘令炏和裘令赫言语之中多多少少都流露出想要拉拢白乔煊的意思,当时童昱晴的心神都在白乔煊的回话上,并没有注意到裘泽远的一句看似例常的训话——切记,做好你们的分内之事,其它的事不要插手,在我这里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做事不必畏首畏尾,却也不要以为身居要位就可以为所欲为。

    “只怕你们总是听督军说这样的话,没注意到督军说这话时的眼神,尤其是裘副署和裘少校,他们好像极为畏惧督军,听这话时都是低着头的。督军说其他话时都是目视前方,唯独说到‘做事不必畏首畏尾’时是看着我的。”

    童昱晴笑道:“的确是我疏忽了。每次我们聚在一起裘叔叔都会叮嘱我们一遍,让我们时刻谨记自己的责任。”

    童昱晴见白乔煊品过茶香就没再拿吃的,便顺手递给他一块糕点,接着说道:“说重点吧,你今天跟我说这些到底想做什么?”

    白乔煊看着童昱晴,准确地说是盯着童昱晴,盯得童昱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笼罩在他迷雾般的眼波中,不得不去想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哪件事做错了。直到她再也忍不住,就要出言道歉时,白乔煊忽而笑了起来,童昱晴更感莫名其妙。白乔煊笑够了之后问道:“哎,累不累啊?”

    童昱晴不明所以。白乔煊又解释道:“我问你这样一直猜人心思累不累?”

    童昱晴被道破心思不禁脸色泛红,白乔煊往后靠了靠,让自己的姿态更随意一些,假装没有看到童昱晴的尴尬,片刻后说道:“这就是我今天想跟你说的事情。我在邺津无依无靠,你是我选择信赖的人,我希望你同样可以相信我。我想我们之间坦诚相对,以后你想知道我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就直接来问我。”

    童昱晴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思索良久,问道:“为什么是我?”

    白乔煊对她这一问显然早有准备,想都未想便答道:“于公,你我处境相同,经历相似。我们都肩负蒲东的未来,都是督军和司长信任之人,也都是裘令炏和裘令赫必须争取之人。于私,你是我未婚妻身边唯一的姐妹,你可以帮到我很多。”

    童昱晴原本凝神静气地听着白乔煊的理由,可听到后来不禁也和白乔煊一样眼含笑意。

    “你要是让我做出卖意悠的事,想都不要想。我可警告你,你的这些九曲心思可一分都别用在意悠身上,她和我可不一样,猜不透你这些隐晦用意。”

    白乔煊笑对童昱晴拱拱手,“不敢不敢,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欺负督军的独生爱女,不敢欺瞒您童大小姐的好姐妹啊。”

    童昱晴气得向白乔煊丢了一个靠枕,嗔道:“贫嘴!”

    白乔煊笑嘻嘻地接住靠枕,这一来一往,将方才紧张的气氛稍稍冲散一些。

    童昱晴又道:“除了你方才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意悠也会是你效忠的一个理由。”

    “为什么?”

    童昱晴十分肯定地回道:“意悠的美丽足以令天下所有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你,也不会例外。”

    “难道她比你还要出色吗?”

    童昱晴笑道:“你不必恭维我。我的容貌与意悠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你见到她就会明白。”

    白乔煊笑了笑,并没有太在意童昱晴说的话,转而又正辞问道:“我记得意悠应该是比你大吧?怎么你倒像是个姐姐处处护着她呢?”

    “意悠的确是比我大,但只不过大一岁而已。因为我们年龄相近,裘童两家关系又近,我们从小就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玩。我不护着她,我护着谁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意悠难道没有承担什么事务吗?”

    童昱晴笑叹道:“裘叔叔哪里舍得让意悠去做那些烦心事啊。裘叔叔好像只想让意悠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长大,不愿让她经历半丝风雨。从小到大,我都没听裘叔叔拒绝过意悠的要求。我就没有意悠那么好的命了,自小母亲就教我处理家事,长大了父亲又要我进财政司。唉……到现在我还对父亲的决定一头雾水,父亲怎么会认为我现在就可以接掌财政司了呢?”童昱晴自言自语中忽然回想起今天下午的一幕,看向白乔煊,“你是不是已经明白裘叔叔和我父亲的用意了?今天下午你半句推辞的话都没讲。”

    “如果我所料不错,童司长这三个月应该不是想休假,而是要去调查昨晚之事。但就算是调查也无需他亲自出马,而且他这么大的动作很容易打草惊蛇。所以我猜想督军和司长应该是想调虎离山,将那个或者那些暗桩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司长身上,方便督军真正行暗访之事。”

    童昱晴思索着白乔煊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的我也想过,但是连我们两个都能想到的,卢天胜和暗桩肯定也都能想到,我总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一时又想不出其中关窍。不管怎样,我们两个最近行事一定要谨之又谨、慎之更慎。”

    白乔煊点点头,“就当这次真的就只剩我们两人孤军作战了,除了彼此,任何人都不能相信。我们以静制动,如果这个时候谁想趁机扰乱财政司最好,这样我们就有端倪可寻。我有一种感觉,昨晚之事应该与裘令炏或者裘令赫有关,只怕督军和司长也对他们起了疑心,看来很快就会知道你的未婚夫是哪位了。”白乔煊一双深邃的眼眸中再次充满笑意。

    童昱晴苦笑道:“其实我也怀疑他们,但又想到裘令喆两年前就是因为勾结外辱被灭满门,他们不会再甘冒大险重蹈覆辙。”

    童昱晴说着又叹道:“重利之下只怕什么样的风险人们都甘愿去冒。平心而论,他们二人的能力都不弱,只要假以时日多加磨练,谁做督军都是百姓之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一人做督军一人为辅臣,大家共享江山,同守太平不好吗?难道非要你死我活方能罢休?”

    白乔煊笑叹道:“到底是个女人,永远不会理解男人心中的宏伟蓝图。称霸天下,俯瞰河山,这是每个热血男儿都有的梦想。我们会心甘情愿为了心中的梦想流尽身上的热血。何况你也知道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从他们决定踏入这场战争开始,结局就早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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