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百姓开始对万姓盛会有更多期望,决定每日参观。

    在只顾自家小日子的汴京小民看来,既然万姓盛会第二天有了很多新玩意儿,说不得剩下的几日都有呢?

    万姓盛会第二日,深夜,虞允文府上。

    到访的陈康伯很疑惑,“你怀疑大相国寺和禁军的背后是李响,就是青石先生在山上收的那个弟子?”

    陈康伯是赵鼎和李纲两位宰相十分看重的后起之秀,尤善内事,年富力强,目前任枢密院计议官,泉州知州,兼管军器监。

    虞允文点头,摸着胡须道:“大相国寺使出的种种手段,我原本是不在意的。但我毕竟兼领三司使,尽责的属下注意到通天手段,报告于我。”

    “一开始,我也没太注意那个李响。新来汴京城的小子,即使他是青石先生的弟子,又能翻起什么风浪呢?”

    “圆光大师身为经商奇才,联合禁军的几个都指挥使,搞出大动静,我刚开始也是这么认为。”

    陈康伯接话:“然而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关键人物,都和李响有关联,所以李相怀疑那小子?”

    “正是如此。”虞允文得意道:“那小子自以为隐藏很深,也太小看了大周俊才。那几个武人,都是他结拜大姐亡夫的故旧,大相国寺又和马如兰的烧肉馆相连紧密,再找几个指挥使和都头一问,他便无所遁形了。”

    看完记述万姓盛会头两日的紧急卷宗,陈康伯惊叹之下也有疑惑,“若真是李响出手,那他的确是商货天才,更甚圆光大师一筹也未可知。然而他如此做法,真不怕惹怒士绅大族?”

    虞允文喝口茶,摇头,“这便是李响最狡猾的地方。经手的是大相国寺和武人,获利的也是大相国寺和武人,李响只要及时躲避风头,谁又能拿他如何?”

    “王珪先生的这个弟子很有意思,把自己藏了一层又一层,生怕引人觊觎。见过低调的,没见过这么低调的,我都觉得这小子是个老妖怪,也太滑头了点。”

    说到这里,虞允文见陈康伯皱眉不语,不由一怔,“伯纪,你可是想到了什么?”

    陈康伯组织了一下语言,先拱手表示勿怪,然后说道:

    “按照李相的分析,李响的目的很简单。”

    “先是联络他结拜姐姐,也就是马如兰相熟的武人,允诺其利益。然后通过普静庵和马家烧肉馆,联系上圆光方丈,献上计策。”

    “之后是一整盘的谋划,核心便是在万姓盛会上,打亮炭炉和几种铁器的名号,蛊惑小民购买。底层军士走街串巷的同时,也把明月庄的出产带到各地,李响小子确实厉害。”不愧是站在士林顶尖的大儒,陈康伯把李响的计划勾勒得八九不离十。

    “这里有两个核心问题,也是一体相关的问题。”陈康伯竖起手指,好把意思表述得更加清楚。

    “李响小子的谋划既然直指人心,那他肯定了解,武人是斗不过豪强大户的。第一个问题,他如何保住武人的利益?武人想保住利益,必须有一方的全力支持,到底是哪方愿意全力支持武夫,而不惜与士绅大族作对?”

    “第二个问题,也是在下颇为不解的问题。李响为了隐藏自己,不惜把炭炉的利益拱手相让,还接受了很多其他条件。他到底在防范谁?为何要防范到如此程度?看得出来,他对大周某些人缺乏最基本的信任,那一方是谁?”

    陈康伯说完,喝口茶压压惊。虞允文抚须,皱眉不语。

    李响绕一大圈,不惜耗费如海般精力,交出如山般利益,只为了军汉建立的销货大网,怎么看都有点买椟还珠的嫌疑。

    毕竟是大周顶级的聪明人,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什么。

    “他想依附将门?!”虞允文大惊,心里不禁疑惑,青石先生的这个弟子,真的无心仕途?

    “这小子对圣人子弟抱有最大的戒心,压根不想打交道?!”陈康伯说道,他百思不得其解。李响到底吃过士绅大族多大的亏,才会不遗余力地自保,以至于敬而远之。

    二人决定修书一封,请教正在潭州养老的王珪,好详细了解李响的状况。若李响真的对大周士绅抱有恶意,他们少不得要打压一二了。

    万姓盛会第三天如期而至。

    大相国寺没有辜负贩夫走卒、达官贵人的期望,果然又有了不小变化,多少让李响有些措手不及。

    聪明人不只李响和圆光,某些店家眼见本次万姓盛会的规模和人流突破以往,绞尽脑汁想搭上顺风车。

    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早通过气,第三日里,很多商家开启了“大促销”活动。

    汴京市民震惊地发现,以往需要三贯钱才可置办齐全的年货,如今在万姓盛会上,居然用不到两贯!

    这些“奸商”进行大促俏的时机把握得很好。万姓盛会大改制的消息在第一天传播到了京畿道附近,在第二天传播到了百里之外。于是在第三日,汴京城涌入了上万凑热闹的京畿道百姓,大促销的消息必将得到更大的传播,从而带来更大的人流……

    百姓以七八成的价格买到了以往的年货,自然十分开心。商家更开心,他们心里想:“小民哪里知道,汴京的货栈、商号和人手,每日里要消耗多少钱粮?往年需要十数个货栈铺货的货品,如果能够借着万姓盛会的东风,直接卖到小老百姓手上……不仅是宣传了自家商号,更是节省了钱粮和心力!”

    年货大减价是第一个惊喜,出口处则有李响安排的第二个惊喜。目的嘛,当然是为了宣传炭炉、铁器和合作商号的物件儿。

    虞允文和陈康伯连夜吩咐家生子,盯紧万姓盛会的变化。汪伯彦、黄潜善和蔡全,以及将门马老太爷等有心人,也派出了亲信,收到的命令大同小异。

    当天下午,眼线们混在收获满满的百姓中间,于出口处看到了巨大戏台上,演绎的那一幅幅别开生面的场景。

    万姓盛会出口处,大相国寺僧众和禁军兵士临时搭建了三十多米长的戏台,戏台上搭建了九个“房间”。这些“房间”面向百姓的一面,当然是开放的,百姓们看着这些房间,便如同在看舞台剧一般。

    第一个房间,取的是小民之家,男人晚归的生活场景。这里要说明一下,“舞台剧”的演员都是从桑家瓦子请来的,要价不菲。

    房间的正中烧着炭炉,穿着破烂的婆媳正在等小家的支柱回来,新娶的媳妇儿纳着鞋底,不时朝远处张望。门开了,同样穿着破烂的精壮男子,家庭的支柱,回来了。

    勤快的媳妇儿把炭炉上的水壶拿下,泡了一大碗粗茶,摆上锅开始煮饭。男人放好干活的家伙事儿,先问候过年迈的母亲,然后道:“好用吗?这个炭炉?不好用,老子便去找镇上的楼老三。”

    媳妇儿忙活着汤饭,闻言拢了拢头发,“好用。木柴用得,石炭也用得。整日里暖和不说,还一直有热水可用,没有炭气,干净。”

    婆婆的嘴有些漏风,乐呵呵道:“咱家虎子是有本事的。有了这炭炉,娘这老寒腿好多了,隔壁你王婶老羡慕呢……”

    第二个房间,场景取自免除饥馑之扰的百姓之家。

    几个妯娌围着炕中央的炭炉,在做针线活。几个七八岁的孩童转来转去,炕上还放着两个襁褓,襁褓里当然没有婴儿,都是“表演”嘛。

    隔壁的妇人问当家的女主人,“还真是没有一点炭气,就是铁皮筒太贵。”

    女主人得意地说:“铁皮筒是贵了点,但店家说了,铁皮筒越长越暖和。”

    另一位妇人好似跟这家女主人不对付,“这柴炭烧起来没日没夜,得耗费多少,用得起?”

    女主人一挑眉毛,“瞧嫂子这话说的,哪能耗费那么多。嫂子家里,做饭烧水取暖,都要耗费柴炭吧?有了炭炉便不同,热水一直都有,做饭只需换上锅,晚上也可以取暖,全解决了……”

    第三个房间,演示的是如何利用水壶、铁锅和炭炉,“优雅”地生活,进而摆脱被烟熏火燎的遭遇。

    ……

    第五个房间。一家人早晨出门,添好柴炭,关上封门,晚上回来时屋里照样暖和,还有热腾腾的水可以用。

    第六个房间。当家的女主人粗心,睡觉时没有把水壶或炉盖放上,导致儿子中了炭气,她则艰难地把门砸开。

    第七个房间。这家人忘了检查铁皮筒,中了炭气,幸得二房相救。

    ……

    台下角落,李响和成江海看着这一幕幕。只听成江海感叹道:“丧家瓦子的伶人果然厉害。台上的九个场景,或是诉说炭炉节省柴炭的优点,或是体现炭炉对家人的好处,还有对百姓的告诫,真正是齐全得紧……”

    李响制止了成江海滔滔不绝的感慨,“提醒百姓炭气的危害,是十分必要的。钟嘉强和潘茗哲两个货,怕是得到了高人的提醒,才要求加入中炭气的场景以示告诫,也是防患于未然。”

    “到时若真有士绅大户竞争不过,用下做手段害了小民性命,把武人告上公堂,也不怕了。百姓得到的宣传画上,应该注意的事情画得明明白白。军士在小民家中安装炭炉时,也会把事情讲得一清二楚。”

    “万姓盛会上又有详细演示,告诫百姓该如何如何做。如此一来,只要武人不犯蠢,谁又能挑出大错来?”

    成江海听完李响的分析,不禁对禁军那边的“高人”有些好奇,“到底是哪位指挥使,甚至都指挥使的幕僚,居然能够跟上主公的思路,提前对士绅大户做出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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