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内惨剧接连上演的同时,汉江作坊群。

    见到明月庄火起,以为李响失败的曽木匠、雷铁匠、吴小玲等人,带着没有退路的大作坊主十几个、小作坊主二十多个,把各自的护卫和作坊工人凑到一起,开始了拉人陪葬式的绝望抗争。

    刘盛击溃官军,张清平和杨营东守住河岸,庄主受创但中毒未深,已经脱离险境……吴小玲等人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以明月集为中心的好大一块儿汉江沿岸,早已火光冲天,一举把明月庄内的火光压了下去。

    吴小玲、雷成和曽木匠凑到一起,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曽木匠早些年亏了身体,带人烧了几家敌对作坊便气喘吁吁,扶墙问道:“小玲啊,公中发来的密信上怎么没写咱们的任务?老夫烧了士绅大户的三个作坊,好不爽快!”

    雷成向来粗豪,满脑子都是炼铁水、打铁刀的主意,或许还要加上砸人。他把长柄锤头顿在地上,也不管脸上的血汗,等吴小玲拿主意。

    吴小玲抹抹脸上的泥灰,拍着曽老头的背,“曽伯,您可得小心些,雯雯还在庄里等着爷爷呢。”

    三人中,也就从最底层打拼上来的吴小玲向来有主意。

    吴小玲握着公中的密信,仔细思忖片刻,“庄主中毒昏迷,信里说并无大碍,想来还未苏醒。李夫子等人没有料到咱们能搞出大动静,不敢乱拿主意。”

    “咱们刚烧了几家士绅大户的作坊,那些青皮混混、地痞盲流便一拥而上,哪里还理会他们雇主的吩咐?黄成两家和那些士绅大户,咋了自家的脚啊。”

    “如今汉江边上已经乱起,咱们不如退守作坊,减少一些损失。接下来该怎么做,等公中和庄主的命令?”

    曽木匠和雷铁匠一听,有理!

    于是三人领头,明月庄的作坊主开始稳守自家作坊,偶尔联合驱赶过来打砸抢烧的地痞盲流。

    为确保自身安全,吴小玲三人还动用了作为实验品的三十二副竹纸压合甲,把最可靠的护卫保护起来,并且许下重诺。

    变局来临。

    官军营指挥和寻阳总捕为了自保,不被黄成两家当枪使,选择把水搅浑。

    明月庄的民房、库房被抢掠、点燃,明月庄南部的火光照映了一方夜空,汉江沿线是一条火带,明月庄则是燃到正旺的火炬。

    吴小玲三人看着庄子那边,一颗心再次沉入谷底。也没低沉多久,公中密信到来,三人一惊一乍地快要晕厥过去。

    李梦空等人在信中不顾越权,果断签字下令:七户刘家和官军官差内讧,官军开始烧杀欺辱站在刘夏都那边的庄民,变局已至。着留守汉江作坊的雷成、曽克欸、吴小玲,在明月集附近造成更大混乱,自己把握尺度,此令。

    三人对视一眼,大喜过望。

    能不造反,吴小玲三人还是不想造反的。经商日久,他们对大周的富庶辽阔越了解,便越发敬畏中国这片土地,以及控制这片土地将近两百年的大周朝堂。大周就像一个无底洞,不断吞噬着自家作坊的出产,根本看不到边,问题来了:大周控制的财富到底有多少?

    稍微有点本事便要造反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还没休息过来的曽木匠红光满面,恨不能现在就杀出去。

    吴小玲和雷成对视一眼,点头。

    吴小玲开始哄曽木匠这位老头儿,“总要有人留下,看着这片作坊,这才是咱们明月庄的最大财富。曽伯一向稳重……”

    “得得,不就是嫌弃我这老胳膊老腿吗?”曽木匠嘀嘀咕咕,“你们快去,小老儿留下便是。”

    吴小玲和雷成这才放下心,带人出门,加入打砸抢烧的队伍。可没过小半时辰,两人便带着上百名护卫和作坊工人返回。

    正带人驱赶地痞盲流的曽木匠愣住了。

    “各回各的作坊,插紧门闩,赶紧!”雷成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喝周围的作坊主,“明月集的黑白势力、脚夫船帮作乱了。都守好了,有人过来就拿弓箭招呼,一定要下死手!”

    混乱的叫喊声传来。

    而后,衣衫各异的几百人,手拿木棒、破刀和渔叉等物,直冲作坊群!

    曽木匠戴上伪装成帽子的皮盔,登高朝外面看了一眼,跑过来问咕嘟嘟喝茶的雷成,“怎么这么多人?发生啥事了?”

    雷成不善言辞,看向吴小玲。

    吴小玲放下热茶,心有余悸道:“我二人带着上百人,想多破坏几家士绅大户的作坊,好引起更大混乱……成群结队的人越来越多,我二人感觉情况不妙,带人往回跑,差点陷在上千人里出不来。”

    有在明月集得利的,就有在明月集受苦的。

    明月集本身还好,王三控制比较得力,给他干活的人都有饭吃。但其它地方的汉江沿线,情况便很混乱了。

    搬运货品、挑粪清理、建造房舍……这样的活计都要有人干,相应地,自然会产生大大小小的团伙。码头上有管人的脚头,汉江里有负责短途运输的船头,还有专门向作坊输送劳工的工头,我们姑且称之为白势力。

    明月集渐渐繁华,有了妓馆,有了赌馆。于是便有了敲诈勒索、收钱打人的打头,想独霸某一行的行头,放高利贷的青头,经营低端妓馆的红头,这些人统称为黑势力。

    在黄立仁的授意下,想要夺取生存空间的经纪行老和牙行胥吏,带来了大量的外来人员。这些外来户骚扰明月庄作坊的同时,还与明月集本地的黑白势力产生了激烈冲突。

    汉江边上的黑白势力,本是伴随着汉江作坊和明月集的成长而成长,正在形成自己的生态与规矩。突遭外来势力打断,本就不是善茬儿的本地黑白势力,心中有多愤懑、有多迷茫可想而知。

    火星已起,又有火上浇油。

    经纪行老和牙行胥吏带来的外来人员,毁了本地势力的生计还不算,还想着把本地的黑白势力收入麾下。

    昨晚刚入夜那会儿,外来的地痞盲流冲击了汉江作坊群,抱着一大堆物资喜笑颜开,此举彻底激怒了本地的黑白势力:娘的,你们背后有人,要来这里扎根,我们这些人还有活路?要抢,也是俺们动手!

    明月集的黑白势力和脚夫船头,有组织,有人力,有长期打架带来的战斗力,远远不是一般的地痞盲流能比的。得亏吴小玲和雷成见势不妙跑得快,不然后果真难讲。

    吴小玲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三伢子家里的新作坊告破,管事带着护卫和作坊雇工趁乱脱逃,跑到了曽木匠这里。

    七户刘家的作坊最惨,已经有三个作坊院子被打破。七户刘家的人跑来向吴小玲等人求救,吴小玲、雷成、曽木匠当然无视。

    明月集本地的黑白势力门清,最清楚哪家作坊有钱,哪家没钱。有了这些人的加入,汉江边上的光带更亮,又把明月庄的火光压了下去。

    本地势力、外来人员、地痞盲流……以明月集为中心的汉江沿线彻底乱起,所有的作坊都受到了冲击。某些人搬起石头,重重地砸了自己的脚。

    王三无语地看着左右作坊群的火光,擦把冷汗,问刚刚跑上来的王大,“大哥,咱们的人撤干净了吗?”

    “撤干净了。有几个商户也想躲到咱家这边儿,还想让咱们搬些东西。”

    “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那些坛坛罐罐?!”王三气不打一处来,“凡是一直交着管理费的商户,无论大小,都可以过来避难。至于他们的东西,谁有命帮他们搬?是嫌目标不够大?!”

    王大挠挠头,不大懂,他记住王三的意思,便下去办事了。

    王三知晓本地黑白势力集会的消息后,心里七上八下,提前把所有为自己办事的人撤到他自己的几个阁楼大院。

    王三为此放弃了很多钱粮物资,但他不在乎,只要明月集在,多少钱都能挣回来。

    王三此刻最恐惧的,不是四处乱窜的地痞盲流,不是有后台的外来人员,也不是有组织有目标的本地势力,而是汉江沿线和两岸山岭间,未出场的那些人。

    王三看着火光照映下的夜空,喃喃道:“千万别惹到那些人。饿疯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明月集西南十八里处,汉江南岸。

    这里作坊不多,只有七八家,作坊主或者背后的人家想来是相熟之人,因为所有的作坊被围在半封闭的大院里,几个路口都有手持弓箭的护卫。

    见不好下手,包嘉理只好暗叹晦气。虽已拉起四十多人混江湖,但他在汉江只算一个小人物,拿防守严密的作坊大院没办法。

    正打算走人,到别处试试运气,包嘉理却听到手下报说,附近有流民棚子,里面有漂亮的小姑娘。

    包嘉理带着弟兄翻过扁平的丘陵,来到一处隐蔽的小山凹,果然发现了两个棚子。

    看着眼前一对破衣烂衫、模样清丽、瑟瑟发抖的姐妹花,精血冲脑的包嘉理就要来个齐人之福,便听到右边拐角处传来声响。然后,瘦骨嶙峋的流民陆续出现,火把照映着流民毫无表情的脸……

    “为何,来这里?”语气低沉,却很稳重。

    包嘉理的亲信看着满地的鲜血,还有老大的头颅,哆哆嗦嗦地回答:“明月集乱起来了,老大带,带着我们发财。”

    “那些作坊,乱起来了?”流民首领骨架宽大。他挑起眉毛,很有兴趣地问。

    “是,是的。”

    “为何,会乱起来?”

    “听说是有人,想,想对付明月庄。”

    “哦,又是狗屁倒灶的东西。”流民首领顺手砍掉了包嘉理亲信的头颅,甩了甩手中的断柄朴刀,大踏步登上小山顶端。

    或许是受汉江沿岸和明月庄的火光刺激,他的眼睛隐隐发红。

    “乱起来了,明月集乱起来……作坊乱起来了,乱起来了,哈哈哈!乱起来了……”

    鸡鸣前半个时辰,汉江沿线和两岸山岭走出一伙伙流民。

    衣衫褴褛甚至浑身赤裸的流民面无表情,红着眼睛,一语不发地冲向明月集和作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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