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应秋吩咐下去之后,当下作揖赔礼,满心生疚的对王业道:“长绪贤兄,小弟惭愧,竟调教出这么一个没出息的族弟,实在是不当人子。待将其擒来,小弟必然先对其施以家法,而后禀明祖宗将其逐出宗族,之后若是那祸害还没死,小弟将亲身押往州城,请李知州将其绳之以法。不知这么安排,兄长可还满意?”

    王业若是真有心与李家较真,怕是早就将状子递到知州衙门去了,此时见李应秋既恭敬又小意,且处置颇合自己心意,不觉心中舒坦许多,佯作思虑后便点了点头,又展颜反过来安慰了李应秋几句,充分表现出了一位兄长对小弟的友爱之情。

    赵彦在一旁听李应秋说什么家法,又说什么若是还没死,心道自己运气有这么好么,竟然有幸看到封建社会中,宗族里私设公堂、发落族人的事?

    李应秋被王业宽慰了几句,心绪逐渐平静下来,看起来又恢复成了一副风度翩翩、仪表不俗的模样,他也不知道那惹祸的族弟何时才能被擒来,眼看日头还早,心道总不能在这里和客人大眼对小眼吧。

    随后李应秋注意到站在王业身后的赵彦,见其头发用一条皂布巾扎起,上身穿一件灰白色的粗布交领长袖短衫,下身是一条土蓝色的长裤,脚上则是一双磨损严重的粗布鞋,衣服裤子上打着几个难看的补丁。

    这一看下来,李应秋只觉得赵彦比自家的佃农穿的都要寒酸破旧,只是其站在王业身后怡然自得,表现的既不像王家父子的护卫,又不像随从奴仆,倒是让李应秋猜不透其身份,遂开口向王业问道:“兄长身后二位少年中,小弟只识得世侄,几月不见,不想长的越发魁梧不凡了,只是不知另一位是?”

    赵彦见李应秋打量了自己好一会儿,脸上隐隐有疑惑、不屑、厌恶的神色闪过,心中自然对其也没什么好感,闻言越俎代庖,让过王业后,冲着李应秋拱手自我介绍道:“小子赵彦,乃是王家长工之子。”

    李应秋闻言顿时脸一黑,既是王家下人,端的是不守规矩,本身既无下人应有的姿态,又不经主人允许便自顾开口,真是有辱王家门庭,且如此言状,似乎也有些看不起自己这个李家家主的意思。

    只是李应秋心中再是看不起赵彦,他却不是李家下人,更何况此时王李两家之间气氛微妙,李应秋也不好板起脸开口斥责,只得尴尬笑道:“兄长家中这位小仆倒是有趣。”

    “哈哈。”王业阅人无数,自然将二者神情看在眼里,闻言有心为赵彦张目,不过却不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便笑道:“秋平贤弟,你却是看走眼了,赵贤侄并非我王家仆从,其虽出身于乡野,然则聪敏博达、谦冲知礼、少年老成,日后成就必然不凡,老夫甚喜之。况且此次能从账簿中窥出端倪,揪出你我两家的蛀虫,赵贤侄居功至伟,老夫已然决定将酒坊分与其半壁。”

    王业有意误导,他说的的话,在李应秋看来,似乎是因为欣赏赵彦,又因为赵彦帮了王家的忙,所以王业才会将酒坊分给赵彦一半,关于‘满苑春’酒的事却是半点未提。

    王家酒坊一直是半死不活的状态,折算成银子不过一百多两,李应秋自然知道,不过其自忖家大业大,自不会将那么点银子看在眼里,只是看在王业的面子上,他对待赵彦的神情语气倒是客气了许多。

    “倒是老夫想岔了,赵……贤侄勿怪。未想贤侄小小年纪,竟精通于账目算学,实是不简单。”李应秋满脸带笑,以他的性子,本想称呼赵彦为赵小哥儿,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妥,见王业言语间对其颇为推崇,索性便改口随着王业的称呼来。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赵彦的处世观很简单。

    闻言淡淡一笑,赵彦说道:“李老爷谬赞了。小子无状,不过人有三急,敢问李老爷,不知贵府茅房在哪里?”

    李应秋有些精神洁癖,以往他有便意的时候,通常不是说‘更衣’,就是说‘出恭’,已好久未曾听到过茅房这个粗俗的称呼。此时只见他眉头一皱,随后强忍着心中不适,唤来仆人领赵彦去入厕。

    赵彦走了,王麟也不愿留下,便和老爹说了一声,随着赵彦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被领到李府茅厕外之后,赵彦看这茅厕离厅堂并不远,便打发那仆人离去了。一扭头,王麟已经兔子般窜进茅厕,随即里面响起了哗啦啦的流水声,赵彦无奈摇摇头,只能等王麟先解决。

    王麟痛快的放了水,一身轻松的走出茅厕,大咧咧道:“师兄,该你了。”

    赵彦放完水走出茅厕,见这四周房屋低矮,应该是李府仆俾居住的地方,自然也没有参观的兴致,便领着王麟,照着记忆中的来路向李府客厅走去。

    七拐八绕走了半刻,赵彦尴尬的发现,自己似乎迷路了,扭头见王麟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想必更是不记得来路,只能四处寻摸着,想找个李府的人问问,只是转悠了一圈,愣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传入赵彦耳中,听这话语,似是一名女童正自吟唱童谣。

    赵彦循声四处走动了一番,终于在一扇月牙门后看到了一名小女孩。

    那小女孩看起来不到十岁,身躯娇小,头顶梳着个双丫髻,上身穿一件对襟比甲,下面是一条小小的压脚裙,走动间一双纤纤小绣鞋若隐若现,此时正自仰头望着一颗高高的柿子树发呆,嘴里吟唱的歌谣也逐渐停歇。

    “小萝……小姑娘,你在干嘛?”赵彦摆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走到近前对那名小女孩问道。

    小女孩闻言扭过头,赵彦这才看清她的长相,只见其眉目间长得甚是标致,皮肤白皙,眼神灵动,琼鼻微翘,一张樱桃小嘴儿紧紧的抿着,一副气鼓鼓的小模样。只是她似乎对回答赵彦的问题不感兴趣,看了赵彦一眼后便又扭回头,仰头望着柿子树发呆。

    王麟此时还不知道‘一向睿智’的师兄迷路了,见那小女孩不理赵彦,便粗着嗓子吓唬道:“喂,小丫头,没听见我师兄问你话吗?快回话,要不我可要揍你了。”

    赵彦白了王麟一眼,这个小女孩粉雕玉砌一般,大远看着像个瓷娃娃,也就是这个愣师弟,要不然谁狠得下心吓唬她,正要喝止王麟的时候,不想那小女孩却开口了。

    “傻大个,不会自己看么,我的纸鸢在树上呢。”小女孩鄙夷的看了王麟一眼,随即打量了王麟两眼,眼珠一转,颐指气使道:“你刚才吓到本小姐了,给我把纸鸢弄下来,就算你将功补过,要不然我就去告诉我爹,说你非礼我。”

    赵彦闻言暴汗,随即仰头仔细看了看,发现树梢上确实挂着一只小小的纸鸢,那纸鸢颜色浅白,自己又正对着太阳,不仔细看还真看不清。

    “师兄,非礼是什么意思?”王麟傻乎乎的向赵彦问道。

    赵彦苦笑一声,搪塞道:“那不重要,以后再告诉你。”之后又对小女孩说道:“我们帮你把纸鸢弄下来,你告诉我们客厅怎么走,如何?”

    王麟此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师兄,原来你迷路了?”

    赵彦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轻轻踢了王麟一脚,怒声道:“去找根棍子来。”

    旁边的小女孩见状笑了两声,见赵彦目光转过来,又止住笑容,一本正经确认道:“你们帮我把纸鸢弄下来,我就告诉你们客厅怎么走。”

    王麟动作倒是不慢,须臾后便拿着一根长长的竹子走回来,然后轻轻一桶,那只纸鸢便轻飘飘的飞落到地上。

    小女孩倒也说话算话,拾起纸鸢见并无损害,便伸出纤细白嫩的手指,为赵彦两人指点了路径。

    赵彦谢过小女孩之后,便领着王麟急匆匆向客厅走去,没想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小女孩大呼小叫的声音:“等等,傻大个,这根竹子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两人停住脚步对视一眼,就听王麟道:“这附近找不到棍子,我见不远有处小竹林,就从里面撅了根竹子。”

    小女孩闻言顿时幸灾乐祸的叫道:“你惨了,我爹最喜欢那片竹子,要是让他知道你把他的竹子给弄断了,肯定饶不了你。”

    “你爹是?”赵彦见小丫头穿的并不差,猜测其应该与李家家主李应秋有些关系。

    果不其然,小女孩哼哼两声,得意道:“这是我家,你说我爹是谁?”

    正在此时,月牙门外传来脚步声,李应秋的声音适时传入赵彦耳中:“筠儿,你在和谁说话?快来见过你王家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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