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休整一夜的赵彦起床漱洗的时候,虽然浑身肌肉仍有些酸疼,却有了些精神,等吃过早饭,便与王家父子步行前往县城西门外,三人身后则是几名王家仆人携着一坛满苑春酒亦步亦趋。

    衡水城西门外是一座仿造赵州桥所建的安济桥,此桥横跨滹沱河两岸,连接东西,昨日赵彦进城的时候已然见过。桥西是十里桃林,桃林外有一处空地,足以容纳近千人,这品酒大会就是在这处空地上举行。

    这品酒大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除了主办方以及京城来的酒楼管事们之外,便是那些被邀来的本地素有名望的乡贤野士、士绅大族,以及报名品酒大会的各家酒坊之人。

    此时日头渐足,估摸着到了未时三刻左右,会场上人头攒动,寒喧声不绝于耳。

    绕着会场摆着几十把椅子,这是给酒坊主以及那些乡贤们准备的,此时放眼扫去,已然座无虚席。另外,会场尽头处还搭了一座台子,台子上放着十几把桌椅,应该便是那些品评之人的坐席了。

    王业被人引着在距台子不远的椅子上坐定,赵彦、王麟与一众家仆立在其身后,过了片刻,便见台子上前后走上去十几人。

    一名蓄着三缕长髯、满面红光的老者越众而出,站在台上大声说道:“诸位,老夫方大为,忝为‘福兴隆’酒坊大管事,这里有礼了。诸位且先静一静,听老夫说几句。”

    底下众人闻言俱都安静下来,就见方大为捋了捋胡须,说道:“咱们衡水古称桃城,素有‘古桃城,虽不大,烧锅却有十八家’的说法。这十八家便是说的衡水城内外的十八家酒坊,具体的名字老夫也就不说了,诸位不是行内人就是乡里乡亲的,定然知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咱们酿酒的也是一样,谁都觉得自家的酒是头一份,自然不愿屈居人下,所以为了选出第一等的美酒,二十年前由十八家酒坊牵头,在这衡水城办了第一次品酒会。不过,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赶旧人,为了不至于埋没了其他的好酒,故而当时由与会之人共同商议,将这品酒会定位常例,每隔五年办一次。”

    方大为说到这儿,接过旁人递过来的茶,饮了两口润了润嗓子,才继续说道:“这品酒会的来历,有人知晓,有人不知,故而老夫略微宣讲一下。下面老夫也就不废话了,只是咱们做为地主,对于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还是要介绍一下的。”

    老者侧身而立,将坐在其身后的十几名穿着打扮不俗的老少让了出来,一一介绍道:“这位是京城醉仙楼的王管事……”

    那十几名老少也不托大,每当介绍到谁,那人便站起身对周围拱手作揖,惹得台下众人纷纷叫好。

    一一介绍完毕后,那老者又道:“上次夺得酒王称号的乃是德源涌的老白干,按例这次不得参加品酒会,不过却可作为开赛酒,先供在场之人开开胃。来人,上酒。”

    赵彦站在王业身后,对于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自然没有兴趣,而且今天阳光炽烈,晒的他浑身没劲。

    等了半晌,前戏终于完了,下面就是品酒的第一个环节,这个环节主要是甄选出色香味俱佳的美酒,毕竟参会的各种烧酒有五十多种,免不了良莠不齐,也不可能全部由台上的十几人一一品鉴。

    除了台上的十几人之外,其余台下与会之人,每人都被发了一张红色的小纸条和一个小酒碗。

    包括台下主仆在内的所有人,尽可以绕着场地中央那五十多坛烧酒观看品尝,若是觉得合自己心意,便可以将那张红纸条贴在酒坛上。最后得到红纸条最多的二十坛酒,便算是这个环节甄选出来的美酒,可以呈到台上,让那十几名京城来的酒楼管事们品评,最后决出酒王归属。

    酒坛外表看起来是一样的,上面也没有标注酒名,各自隔开三尺放置,另外周围都有人守着,纸条上也有独特的印章,倒也不虞有人弄虚作假,是以看起来还算公平、民*主。

    在场几百人漫步在场地上,眼睛里看到的是一望无际的粉红桃花林,鼻子里闻到的是各种醉人酒香,视觉与味觉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王麟肚子疼,领着个仆人去方便了,赵彦则跟着王大户在场地上徜徉,中间倒是看到了几种好酒,不过两个人都有私心,对视一眼后相视一笑,继续有目的的抽动鼻子,想要将自家的酒给找出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走到场地一角的时候,赵彦不期然闻到了满苑春独特的酒香。

    “兄长,你博学多闻,且来看看这是什么酒?小弟闻着这酒气清香扑鼻,虽与汾酒略同,却似乎更胜一筹,喝起来也不逊于几种坊间名酒,以前倒是未曾见过。”

    “贤弟,愚兄也是闻不出来,这酒气味芳香,却淡而不散,看这颜色也还算纯净,就是不知味道如何,容愚兄先品一品。”

    “兄长,如何?”

    “绵柔淡雅,余味悠长,依为兄看来,与京城名酒‘百老春’相当,不分伯仲啊。”

    等两名身着盘领澜衫的秀才贴完纸条离去后,赵彦与王业趁隙走了过来,见酒坛四方已经密密麻麻贴了不下百十张红纸条,两人不禁脸上一喜,趁人不注意,各自将手中的纸条贴了上去。

    贴完之后,王业欲要多转转,他在衡水城有不少熟人,以前不常来,今天趁此机会总要盘桓盘桓。赵彦则没有闲心继续转下去,他本身不好酒,调酒只是为了赚钱,见自家的酒出线不成问题,便想到边上桃林中乘乘凉。

    不想两人还未走开,就听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这不是长绪兄吗?一别经年,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竟然把长绪兄给吹来了,真是稀客啊。”

    赵彦扭头一看,就见一名四十来岁,身着圆领大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的中年男子站在当地,脸上略带嘲讽的看着王业。

    之前王大户曾经说过,他与十八酒坊中天德丰的主人有过过节,赵彦此时见了这人,听了这带着嘲讽语气的话,心中一动,暗道想必这就是那天德丰酒坊的主人吧。

    王业见了这人,虽然脸上不动声色,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芒,随即哂然笑道:“原来是天德丰的长庚兄,你我有二十多年未见了吧?之前偶然听说你染病不幸故去了,老夫还掉了几滴眼泪,未想原来是谣言,如今长庚兄看起来生龙活虎,老夫真是欣慰。”

    赵彦之前曾听王业介绍过这十八个酒坊,得知天德丰的主家姓孙,不想今天一见面,王大户就一改常态,言词变的犀利至极,赵彦听了不禁一笑,决定留下看场好戏。

    孙长庚听到王业拐着弯的咒自己早死,脸上不禁泛起一丝怒气,好在他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还有些城府,眨眼间面色已经恢复平静,随即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长绪兄费心了。之前还道长绪兄因为几十年前的旧事而生老夫的气,故而老夫也不敢登门拜访。如今看来,长绪兄似是已然忘却当年的糗事,真是可喜可贺啊。”

    二十二年前,王业在衡水城丢尽了颜面,都是拜眼前这孙长庚所赐,那件事本就是其心中永远的痛,此时孙长庚借故提起,当年的情景顿时如出闸的洪水,清晰的浮现在王业的心头。

    王大户当年不过十八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奉父命押运粮米来衡水城的时候结识了孙长庚,自此二人经常互通书信,偶尔也会相携到各处游玩。

    某一天,衡水城的红粉楼中新来了位清倌儿,孙长庚给王业去信,邀其前来看个热闹。王业应邀而来,谁知一见面就看中了这位淸倌儿,有心想要将其赎回家中做个侍妾。

    哪知,孙长庚也早就看中了这名淸倌儿,两人自此便展开了争夺,结果闹到后来谁也没胜过谁。最后孙长庚出了一个主意,让王业回家去酿酒,如果一年内王业能酿出比他家的酒还要好的烧酒,他就将那名淸倌儿拱手相让,并摆酒给王业赔罪。

    那时的王业涉世未深,在旁人的起哄声中,稀里糊涂的便答应了下来。

    孙长庚这个主意自然是缓兵之计,俗话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那淸倌儿虽然号称卖艺不卖身,但是说到底还是个***的身份。原本孙长庚与王业相争,她还想着待价而沽,如今王业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一个孙长庚肯给自己赎身,那就答应了吧。

    一年之后,王业的赌约自然是输了,他在衡水城的酒楼中摆酒给孙长庚赔罪,把盏的就是那名当初的淸倌儿。

    当时孙长庚嘴里说的好听,什么不计前嫌、重归于好之类的话跟不要钱一样,最后还假将已经被他玩腻的那名淸倌儿送给了王业。

    当晚,王业心中郁闷,独自在客栈中喝闷酒,喝着喝着就喝高了。谁想第二天一早醒来,王业发现自己竟然被扒光了衣服,正躺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供人指点,做出这一切的自然便是孙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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