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一直埋在王大户心底,偶尔想起的时候,其胸中便如万蚁噬心般难受。这些年他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只是孙家家境并不比王家差,而且孙家亲族中还有一名进士及第,正在京中为官的族人,王业实在不好下手。

    原本王业以为这辈子自己是没机会了,没想到赵彦弄出来的酒,倒是让其重新有了信心。在王大户看来,就算不能扳倒孙家将孙长庚踩在脚下,只要是自家的酒能力压孙家也是好的,这样多少也能一吐他心中的郁气。

    王业心中的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最后归于寂静,只听他淡淡说道:“长庚兄记性真是不错,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也记得这么清楚。当年老夫年少荒唐,误信了奸人之言,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如今想来,若是没有当年的经历,老夫也不会痛定思痛,取得今日之成就。”

    孙长庚笑了笑,正要开口损王业几句,旁边快步走过来一名仆人装束的男子,见了孙长庚脸上一喜,说道:“老爷,福兴隆的刘老爷请您去一趟,说是京城轻烟楼的周管事想见见您。”

    孙长庚闻言面色一喜,得意道:“想必是周管事听闻我‘玉卿酿’的美名,想要采买一些回去,长绪兄,少陪了。”

    看着孙长庚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王业愤愤的哼了一声,转而也拂袖而去。

    赵彦原本还以为能看一场好戏,必要的时候自己也可以站出去为王大户助助声势、打打口仗,没想到竟然如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不由嗟叹一声,自去桃林中寻了个阴凉处乘凉去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场上人手中的纸条贴的差不多了,早有人将统计的结果报了上去。

    之后,福兴隆的管事方大为抚着胡须走上台,大声道:“诸位,请自归坐。甄选出来的二十种酒不分先后,老夫一一为诸位报来。陆泉酒,出自衡水福兴隆酒坊;玉卿酿,出自衡水天德丰酒坊……信都烧酒,出自冀州信都酒坊;满苑春,出自深州王家酒坊。”

    等方大为说完后,底下众人纷纷窃语,衡水本土十八家酒坊的酒不出意料,纷纷榜上有名,那另外两种酒一出自深州,一出自冀州,之前却是未曾听说过,也不知这两家酒坊的主人是何方神圣。

    “诸位,静一静。眼看时辰不早,我十八家酒坊作为东道主,已经在城中置办好了饭菜,此时便请台上的众位管事品鉴,为此次品酒会选出酒王,尔后我等便可回城中品鉴美酒,一醉方休。”方大为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他岁数不小了,若不是主家指派,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大太阳底下做这主持之事。

    说完,方大为退到一旁冲下面招了招手,便有一众仆人将二十种酒端到了台子桌上。这些酒已然从坛子中取出,倒入了外表一样、并标注序号的青瓷酒壶里,此时一众排开放在台子上的桌面上,倒也颇为耐看。

    十几位京城来的酒楼管事们,此时面前各自放了一只小巧的酒盅。方大为先拿起第一只青瓷酒壶,从左到右依次将酒盅斟满,到最后恰好点滴不剩。

    品酒无非就是品色香味,依据个人习惯的不同,这十几人中有的先闻气味,有的先看颜色,有的先咂了一小口尝味道。

    片刻后,这种酒众人心中都有了数,便有旁人端来清水供众人漱口,然后继续品下一种酒。

    台下这二十种酒所属的酒坊主们大多心情忐忑,前面三次品酒会,德源涌的老白干在第一次和第三次得了酒王称号,第二次则是福兴隆的陆泉酒拔得头筹,这两种酒借着京城众酒楼的东风,名气逐渐在中原一带传扬开来,各地前来买酒的客商络绎不绝,早已让其他酒坊眼红不已。

    这些人的心思基本相差不多,若是自家的酒能得到酒王称号,除了能得到荣誉外,还能将自家酒打进京城这个首善之都,说不定就能借着哪位贵人的风而大放异彩、名扬四海呢,到时候名利双收,光是想想就让人兴奋的紧呐。

    天德丰酒坊的孙长庚嘴角噙着冷笑,方才深州王家酒坊‘满苑春’的名号他自然听到了,略微一想便知道那个王家定然是王业的王家,他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王业依旧锲而不舍,想要从酿酒上面胜过自己。

    不过就算你胜过老夫又如何?孙长庚得意扫了不远处的王业一眼,心道,方才轻烟楼的周管事已然从老夫这里预定了三千斤酒,这还只是第一批,下半年还有第二批,任你王长绪在酿酒上面费尽了心机,老夫却根本不看重酒王的称号。

    得了酒王称号又如何?不就是想将酒销往京城打开场面么,我天德丰酒坊用的是百年老窖,近些年又改良粮食配比与酿造的器具,酿出来的酒未必就输给德源涌的老白干。如今,天德丰酒坊的玉卿酿早已名声在外,根本不愁无人问津,哼哼,王长绪,老夫就坐看你机关算尽。

    赵彦正站在王业身后,捧着一杯茶小口的咂着,他见王业不时将目光转向孙长庚,眼中含厉,拳头攥得紧紧的,一副对孙长庚恨之入骨的样子,不禁心中一动。

    那些大酒坊用的酒窖动不动就是上百年,大部分都可以称得上是酿酒世家,赵彦对自己胡乱调制的酒能夺得酒王称号还真没有什么信心,不过王大户不就是看孙长庚不顺眼么,想要扳倒孙家弄死孙长庚自己或许办不到,但是让孙长庚过的闹心点,自己这个21世纪新青年有的是办法,王大户待自己不薄,帮他出一口气又有何妨?

    “伯父,小子有办法膈应膈应那个孙长庚,您要不要听一听?”赵彦趋近王业,在其耳边低声说道。

    王业眉毛一挑,在他看来如今赵彦也不算是外人,便也没有装腔作势,直接不动声色的轻声道:“愿闻其详。”

    后世有一种炒作叫无脑诋毁,赵彦在网络上看到了也只是一笑而过,觉得那些人根本就是想刷刷存在感罢了,现在偶尔想起,赵彦倒是觉得其中颇有借鉴之处,最起码膈应人是没有问题的。

    嘴角略微勾起,赵彦笑道:“不知道伯父可曾听闻过‘舆论’这个词?”

    王业略一思索,说道:“年少时倒是偶然听先生讲过,《梁书武帝纪》有云:行能臧否,或素定怀抱,或得之舆论。这舆论,想必就是公众之言吧。”

    “没错。”赵彦点点头,压低声音,徐徐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半晌后,王业怔然片刻,扭头看着赵彦迟疑道:“贤侄所言……恐非君子所为吧,况且贤侄说的这些事都是子虚乌有,就算宣扬出来怕也无人肯信哪。”

    赵彦笑了笑,说道:“做与不做,全凭伯父决断。不过,本就是为了膈应人捏造出来的,又何须管它是真是假,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若是事不关己,便从不曾认真去想其中曲折。咱们捏造的这些是给普通人看的,他们才不会费心去求证,说到底就是看个热闹罢了,而这也是咱们的初衷。孙长庚不理会倒也罢了,只要他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这种事也只会越辩越黑,难不成他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脱了衣服,让人围观不成?”

    许是赵彦最后两句话勾起了王大户的伤心事,只见他一拍大腿,恨恨道:“贤侄言之有理,老夫……这就依言而行。”

    随后就见王业招手唤过一名仆人,附在其耳边说了几句话,又从怀里掏出几两散碎银子递了过去。

    那仆人得了吩咐,拱了拱手后,便分开人群向着衡水城中匆匆而去。王业看着不远处正与人笑谈的孙长庚,暗自哼了两声,心道,你就笑吧,总有你哭的时候。

    耽搁这半晌,台子上那十几名酒楼管事们,品酒已经品到了最后一壶。此时从一旁走出一人,径自来到台上与方大为耳语了几句,也不知其说了些什么,就见方大为先是一惊,后又一喜,随即才恢复成平常笑眯眯的模样。

    片刻后,方大为见台上众人品鉴完毕,遂招人前来将酒盅取走,并奉上清茶,接着他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共计二十种酒,为了以示公平,酒壶外面贴着纸条,上面用数字来标注,众位管事已然品鉴完毕,待其商议片刻后,今年这酒王称号便可知花落谁家了。不过,此次的品酒会与往年略有些不同,老夫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

    顿了顿,见下面众人的好奇心被调动起来了,方大为才笑道:“老夫也不卖关子,众所周知,前任张知府奉调入京,咱们真定府的知府已空置了一月有余,如今新任韩知府恰巧路过此地,闻听这品酒会后欣然不已,并亲题墨宝‘历久弥香’,愿意以此赠与夺得头筹的酒坊。”

    此言一落,底下顿时一片哗然,良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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