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僻静山坡上,夜半的飒飒江风吹皱沈钰痕的眉眼。

    “你料的果然没错,沈大少在青州呆了这么多天,的确目的不纯。他正在帮着岭南军打清远镇的主意。让我不明白的是他干嘛要趟这次浑水,他的背后是江北三省,我素闻徐伟贞又并不是个多管闲事之人。依我看,这该是他自作主张。”黑袍人衣角翻飞,如一团落地黑云。

    天幕黑紫,泛着靛蓝,几颗星子闪闪动动,缀得很低。沈钰痕静静望着江天交接之处,双眼深邃,看不分明,“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总之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这些军阀头子忠于权势,心照不宣,就算我们为华中军争取来了清远镇,万一战胜后,他们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呵。”沈钰痕冷嗤一声,瞳孔渐渐变得雪亮,全身上下的气势都在一瞬间变得冷峻危险,“反正真正的青铜盒子在我们手里,就算他们不愿意合作,我想这各地大大小小的军阀也都会愿意合作。”

    “那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黑袍人问。

    沈钰痕勾开唇,沉沉笑着,神秘而充满诱惑,“那里面装的是滔天权势地位,得之,或可得天下,我们的人在青州守了这么多年,牺牲了那么多,总算是有了回报。”

    “对了,你将她引过去了没有?她应该已经知道我大哥与董国生有私下合作的关系了吧。”

    “是。”黑袍人走到他身边来,与他并肩而立,语气深长,像是在感叹,“你骗不了自己,你还是很爱她。就算她对你满心恨意,你还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保护着她。我知道她与董国生有仇,也因为这个,一开始就和沈大少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合作关系。而你现在这样煞费苦心的引诱她看清事实,不就是要提醒她要防着沈大少,早做对策么,因为指不定哪一天,沈大少或许会帮着董国生,除掉她。”

    沈钰痕笑得很通透,像是默认了,“你总是把一切都看得这么清楚,更善于一阵见血的捅破别人辛苦藏掖着的事实,真是冷血的很。”

    黑袍人的鬼脸面具反射着幽幽寒光,像一双双眼睛的光,“其实你没必要这样苦恼,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日后你大可纳了她,我想只要她真心爱你,她也不在意名分。爱情,不是能够跨越身份吗?要么就是你感情洁癖,和命运死磕,可是也没什么用,人是斗不过天的。”

    “你倒是懂得挺多,可是我不愿意,我自小生在妻妾成群的家庭里,经历过那些女人的明争暗斗,悲伤绝望。我不想委屈她,那样清冷美丽的姑娘,不适合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丈夫。”

    黑袍人吃吃笑了两声,长长叹了一口气,逆着风,一步步走远,边走边吟了句,“相思相望不相亲,薄情转是多情人。”

    清晨,平嫣坐在桌子边吃茶,总有些心不在焉。昨天明明是那个鬼面人将她打晕在了窗子前,怎么董长临却说是砚台在自己住的偏房外发现了昏迷的自己呢,卫兵没有抓到黑袍人,黑袍人又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先是敲晕了自己,又将自己安安全全的送了回来。

    这看起来像是一场无头无尾的恶作剧,但细细想来,又像是刻意为之。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黑袍人是故意要让她听到沈大少与董国生之间的对话,从而告诫她,沈大少为了谋求利益,已经和她的仇人达成了统一战线,而她的处境是最危险的。

    只是如果这一设想成立,那个黑袍人又是谁?为什么要帮助她?她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到了沈钰痕,因为这是最大的可能性,只有他曾经似是而非的将她与沈大少的关系揣摩了个半透。

    她好不容易摸出了一丝眉目,可转念间又被自己否认扼杀。不可能是沈钰痕!她从小跟着师娘练武,能看得出那黑袍人健步如飞,是个飞檐走壁的能手,况且那人身形偏廋,略高,与沈钰痕十分不符。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一动不动的,杯子里的茶都冷掉了。”东霞笑道。

    “哦,没什么。”平嫣放下杯子,“你怎么不多睡会儿,砚台还说你守了我大半夜,实在撑不住了,到后半夜才被少爷赶去休息了。对不起,我又让你担心了。”

    她撅了撅嘴,捏了下平嫣的手背,碎碎念叨,“既然不想让我担心,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想要去哪就带上我,我不是还能保护你呢吗。”

    “你这个小女子,口气倒不小,还想保护我呀。”平嫣拿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对了,沈大少也回来了,要不这一趟你就跟他回长州吧,想必你家少奶奶月份大了,身边也需要多个人照顾。”

    东霞有些难过的迟疑着,表情都像是刚从阴雨天下洗过,灰落落的,但还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你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平嫣问。

    她有些茫然的睁着眼睛,默了片刻,才有些迟钝的点头。

    “那好,那你等着我,如果有一天我攒够了钱,也实现了自己的心愿。我就去把你赎出来,还你自由,让你亲自去走一走天高海阔的世界,好不好?”

    东霞望着那张诚意满满的脸,呆了好久,才回过神来,连双眼都有些水汽蒙蒙,“小姐,你对我可真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自由。”

    她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的自由自在,那样的生活该是什么模样。

    ......

    两军派来谈判的代表为争夺清远镇,可谓机关算计,饶是如此,林恒仍是不肯一砖敲定,还磨磨蹭蹭的秉持中立。酒会舞会射猎跑马会倒是一波一波举办的挺勤快。

    这一日林恒又派下属们邀请众人去听戏,请到董长临这里时,理由倒挺新,说是要在酒桌上,要林立雪当面给他赔罪认错,以补前天湖边的唐突之举。

    董长临不好推辞,便收拾收拾去了,平嫣原是不想去的,只是他的两个贴身丫鬟昨夜吃坏了肚子,疼得下不来床,她就只能暂且跟着去,充一充人头数。

    她只将唱戏当作一种谋生手段,并谈不上什么热爱,况且这戏是平嫣早就听厌了的,咿咿呀呀的,又和着四面宾客的相互奉承吹捧,实在太过头疼。而她身为一个丫鬟,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垂着头,绷得双腿笔直,面无表情的站着出神。

    四面八方忽地静了下来。

    平嫣抬头,见戏台上的红布帷幕正在缓缓地拉上,风吹来一阵又一阵的华丽艳香,几片嫣红的玫瑰花瓣如轻盈的蝶,缓缓落下,接着花落如雨,簌簌纷纷,飞的到处都是。

    她伸出手,任由几片花瓣落进手心里,凑上鼻尖,轻轻的嗅。

    是玫瑰,这样动人心魄,醉生梦死的爱情香气。

    在众人的惊羡唏嘘声中,戏幕又渐渐拉开,只见百尺戏台上,已经宛如怒放的花海,一簇一簇的玫瑰妖艳夺目,如火如荼,就像情人眼里彼此相望时烧着的火热。

    一个修长笔直的白色身影就从那望眼欲燃的火红花丛中缓缓地走出,步子优雅,就像西洋油画里高贵无双的王子,眉目丰秀,笑容宛然,怕是任每个女人看了都会心驰神往。

    她想起在花房里,他也曾掐下一朵玫瑰,含情脉脉的朝她笑着。

    他从仆人手里推过餐车,车上是一个七层奶油蛋糕,层层垒高,白花花的,像一座雪山,在这样酷热的夏季,平嫣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有眼前残月晃晃,人头攒动。

    她麻麻木木的站在局外,望着沈钰痕精心求爱,耳边还响着他唱的歌,好像是一首叫做祝你生日快乐的英文歌,声调悠扬悦耳,在这样月朗星粲的夜晚下,欢快的飘飞。而他单膝跪地,从绒布盒子里拿出一个硕大的钻石戒指,情真意切的向林立雪诉说着他的爱慕,他的渴望,那双眼睛似乎比漫天星辰还要绚烂的多。

    般配,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真是贴合无比。

    生而为人,上天让他们分为三六九等,也许就是在告诫世人,痴心妄想最是愚蠢。

    月亮悬在天上,而蝼蚁只配在肮脏的泥土里,仰望他的清辉,这就是凡人难以改变的定律。

    似乎有一只手握上了自己,她回过神来,望见一脸焦急的董长临,再抬头,只见一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皆如注汇集在她身上,而那一双璧人正从戏台上缓缓走来。

    “董少爷,我听人说你的这个丫头以前是唱戏的,能不能借花献佛,将她也借给我享受一下,你和钰痕不是好朋友吗?就算是祝福钰痕求婚成功,让她给大家唱一出应景的戏,今日请来的这戏班子唱得实在太难听了。”林立雪巧笑如花,望了眼董长临,将挑衅炫耀的目光投向平嫣,“只要你肯唱,我愿意出钱。”

    她就是要立威,要辱没她,不仅要让沈钰痕,董长临看到,还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样一个卑贱至极的东西,只适合供人赏玩,连她的一根头发丝,都没有资格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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