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畜生,怎么能这样,难怪一直没有人闹起来,原来都被他们分别化解了。”

    张睿明接着王援朝的话说道:“嗯,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现在在我们国家的法制观念还没有那么深入人心,寻求司法手段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了解,也没有很强的信心。我希望这次诉讼,你们也能站出来,这是为你们自己而战。”

    “张检,你放心,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吩咐就是了。”

    “嗯,其实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一下忙。”张睿明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来,举起来伸到王援朝面前,说道:“这个人你见过吗?”

    王援朝凑近仔细察看,照片上是一名看起来凶悍的中年男子,“这个人……”

    “怎么样?见过吗,他本名叫顾海,之前应该是以望江的化名在南江集团技术部任职。”张睿明看起来有些焦急。

    “怎么样,有头绪吗?”

    “哦……,我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刚进来没多久的吧,好像是前两个月才来的一个人,但是没上多久班就不见了,然后没多久,上面这些老板资金短缺,出了一系列问题,就到今天这一步。”

    “唔,这样,他当时还有给你留下什么深刻一点的印象吗?”

    “没有啊,能想起来,也是因为这人看起来凶,实际上挺客气,作为技术部的小领导,见到我们还算熟络,还一直找我们这些保安攀谈呢。”

    “嗯”张睿明对顾海的疑问越发多了起来。

    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下,张睿明最关心的问题也有了答案。他准备起身告辞,看了看四面透风的寒舍。心里想到,对于王援朝的悲剧,他所能做的是争取在之后的公益诉讼中能尽量为高家村受害者们,多争取一些利益而已。

    正转身准备离开时,王援朝叫住了张睿明,“检察官,等一下。”

    “嗯?”张睿明一脸疑惑的看着王援朝到房屋的后面折腾了一小会儿,等他回到屋里时,手上用报纸包着十几个鸡蛋。

    黝黑穷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张睿明说到:“检察官,这是我们自己家里养的土鸡蛋,这里是山坳坳,我家庭又困难,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好送给你,你拿着。”

    “不用、不用,老王,你自己保重身体,我不需要这些,你好好做好准备,等下次庭审出庭再好好为自己争取赔偿就好。”张睿明赶紧推辞回去,

    谁知,王援朝马上变了脸色,摆起一张黑脸,什么也不说,硬生生的把包着鸡蛋的报纸包塞到张睿明手中,神情不容推辞。

    张睿明也明白这老同志脾气死硬,是那种认死理的人,现在再推辞,对他的自尊心将是非常大的损害,与其惹的王援朝不开心,还不如安心接受算了。

    “好,好,我接了,老王,到时庭审再见,照顾好自己。”

    王援朝见张睿明接下鸡蛋,这才满脸褶皱挤起,露出开心的笑容。

    张睿明舒了口气,转身离开这个破败的小屋。

    回到三河镇镇上没多久,张睿明开始记录这几天收集的材料,对于这起公益诉讼,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框架,现在所缺的关键是南江集团主要领导的口供,如果李锦能到案,那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甚至还能弄清顾海的真实面目。

    张睿明正在桌子上写着调查笔录,突然那报纸包散了开来,包着的鸡蛋滚的桌子上到处都是,张睿明手忙脚乱地按住几只,堪堪在掉落之前接住。

    “哎,老王真是太客气。”

    张睿明准备把这几只鸡蛋放回去,突然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用力捏了捏手中的鸡蛋,却发现一件奇事。

    这些鸡蛋壳居然是软的。

    稍微用点力,这枚鸡蛋居然随着手指的力道陷了下去一个凹陷,张睿明瞬间被这个鸡蛋吸引了注意力,他把这鸡蛋放在手中把玩,一边把玩一把沉思着什么。

    这枚鸡蛋看起来比一般的鸡蛋要小一些,放到灯光下面一照,蛋壳被灯光照着,居然显出琥珀色的半透明来。

    张睿明看了一下,反应过来,赶紧打开电脑,搜索相关的一些案例,接着,给相熟的津港大学的朋友打了电话,请对方确认。

    在几十分钟的等待后,得到了最后的答案,张睿明心也一下子沉了下来,他沉默的把所有的鸡蛋重新包好。

    尽数扔到了垃圾桶里面。

    镉是一种银白色有光泽的美丽重金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白银,它的化学符号为Cd,原子序数是48。在自然界中,镉以化合物形式存在,与人类生活并不交会,几乎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但随着科技进步,人类对自然矿物的开采,镉这个恐怖的恶魔开始潜进我们的生活之中。

    国外有研究推算,全球每年有2.2万吨镉进入土壤。其中有很大部分在我国。

    在自然界中,镉这种重金属主要与锌矿、铅锌矿、铜铅锌矿等共生。在焙烧上述矿石及湿法取矿时,镉被释放到废水废渣中,像南江集团就是采取湿法取矿这一古老粗放的取矿工艺。

    如果在开矿过程或者尾矿管理不当,镉就会主要通过水源进入土壤和农田。张睿明上次看过一篇国外农业部专家的研究报道,水稻是对镉吸收最强的大宗谷类作物,其籽粒对镉的积聚效果仅次于生菜。

    而且国外的研究表明,镉主要在肝、肾部积累,并不会自然消失,经过数年甚至数十年慢性积累后,人体将会出现显著的镉中毒症状。镉使人中毒的最通常路径是:损坏肾功能,导致人体骨骼生长代谢受阻,从而引发骨骼的各种病变。上世纪60年代日本富山县神通川流域的骨痛病患者,影响人群达数百人。

    而且,镉的半衰期长达15年以上,几乎一旦上身,一辈子就都难以摆脱。

    镉所影响的不仅仅是人类,包括它所污染的整个环境系统,而王援朝之前送给张睿明的那一包鸡蛋,就是典型的镉污染产品,镉会造成生物体内对钙吸收的困难,一些动物也会出现软骨病,而下下来的鸡蛋变软,就是镉污染的表征之一。

    张睿明瘫倒在椅上,他很少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他不敢相信王援朝他们这些镉污染地区的人们如何面对这样残酷的未来,很可能就是“有钱的拿钱买药扛,没钱的只有拿命来扛”。他也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只是此时此刻,面对南江集团这样的烂摊子,他自己对公益诉讼能否起到效果也产生了怀疑。

    人类怎么能是这样一种热衷于自我毁灭的生物?

    拿出那张照片,张睿明盯着顾海定定的看了许久,他不知道现在能否再相信这个同事,但不管怎样,自己必须要回东江去了。马上专案组全体成员也要工作会来布置工作,到时总要面对顾海,实在不行就单刀直入,向这小子挑明了,看他到底是哪路人马。要真是外面溜进来的耗子,那就向井厅长汇报,先清理门户。

    打定主意,张睿明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妥当,下楼找吴正告别。

    三十多岁的中年派出所所长,脸上早就没有当场在西大时那俊逸少年的痕迹了,张睿明莫名觉得好笑,那时候,大四时,自己这老同学那是著名的“大众情人”,这个现在用起来稍显老气的形容词,那时候用在吴正身上那是再贴切不过,怎么十多年不见,现在变成了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大叔了。

    “嘿,你还别说我,你以为你自己能好的到哪里去。”吴正不满的反驳道。

    “是是是,你还是潇洒帅气的政法系白马王子。”张睿明说完,看到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老了,用那时很多老百姓的气话来说,我现在也是一个臭老检了,前天还被几个老保安打了一顿,想起来都丢人。”

    吴正扬了扬头,说道:“嗨,不都这样,现在只要是面对基层的工作,不都一样难做,时代不同了,以前乡镇派出所,一个所里三四号人,要管七八个乡,几万人的辖区。遇到抓捕任务,去村里拿个人,一个老民警就够了,枪都不用带,直接踹门进去,把人带走就是,哪个敢多嘴?”

    张睿明也知道时代变化,基层法治环境却在不断恶化,所有的基层工作都面临前所未有的新情况,他完全理解老同学所发的牢骚,他耐心的听吴正讲完。

    “现在,你去村里面办个事,哪个还卖你警察面子咯,没当面拆你台就不错了,要是去远一点的村里拿人,你不从县局调三台车,我跟你讲,出都出不来,你看我去年去解救那个拐……”

    “好啦,好啦,我也是一名基层的法律工作者,问题谁都懂,也清楚,只是现在社会环境下要扭转这个趋势,那不是你我这些做事的人该想的事,扯这些有什么用,再说,你还不是也处心积虑的跑这山沟沟里面来了,巡特警的中队长都不搞……”张睿明打断了吴正那没完没了的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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