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少腾走到老者面前蹲下身子,忽然皱了皱眉头,老者身上味道实在有些难闻,乃是老人特有的那种味道。

    看见有人靠近,老者有些意外,歉意道:“人老将死,其味也臭。”

    “西海道人烟稀少,地荒民贫,我们行走多日都碰不见几个,你在此乞讨,岂不得饿死?”

    “我本北魏行商,路遇盗匪,货物全失,本钱都是借的,无力无法回乡,也只有等死了。”

    马少腾掏出一小块银两,放到老人的瓷碗里,道:“路遇即是有缘。我们一行人行走多时,不知道哪里可以买粮买水,稍事歇息?”

    老人犹豫了一下,道:“没有。”

    马少腾有些不快,道:“我看到许多幌旗,分明是商铺,难道没有粮铺酒家?”

    老人有些无奈,道:“小镇尽头倒是有家小客栈,只有几间客房,你们人数众多,根本住不下。而且客栈生意惨淡,只卖些茶水、包子、馒头等常见之物。”

    老人明显顿了一下,看着马少腾道:“你倒是个好心人,只不过此地荒凉,白日温热如火,夜晚寒冷如冰,食物极难保存,你门最好买些馒头大饼,不要买肉食馅包,容易吃坏肚子。”

    马少腾不以为然,领着众人往前走。

    经过老头身边,雷少轩犹豫了一下,也扔了一块银豆到老头的瓷碗里。

    老头楞了一下,叮嘱道:“记住,别吃肉食馅包,容易吃坏肚子。”

    雷少轩闻言笑笑,觉得这老头真啰嗦,紧走几步,跟上马少腾和余正,军士们听闻有客栈吃食,也都神情轻松,脚步轻快。

    小镇不大,马路宽阔,院落低矮稀疏,显得空荡荡的。

    “咦,这里竟有家镖局。”一名军士有些惊奇道。

    一家院落门前,竖立着一根高高的旗杆,幌旗迎风飘着,上面几个大字:龙威镖局。

    杏黄旗绣着花边,旗杆铁头尖利,直刺苍天,倒也威风凛凛。

    “这里荒无人烟,开镖局护的什么镖?还不得饿死?”一个军士笑道。

    “就是。”

    “不会吧,竟然有青楼?”

    果然,一家院落门口,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灯笼写着“温柔乡。”也许是天色太早,大门紧闭。

    循着叮当的打铁声音,沿着马路前行,不多时,众人经过了一家打铁铺。

    说是铁铺,其实只是几块木板搭成的棚子,中间是一个炉子,旁边凌乱地堆着的木炭堆,一口缸装满清水。

    一个浓眉大眼的大汉,头发胡乱系结,盘在脖子上,钳子夹着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专心致志地一锤一锤地打着铁。众人经过,大汉眼皮都不抬一下,仿若无人。

    铁铺旁是一家棺材铺,大门敞开,里面昏暗模糊,看不见人,隐约看见里面竖着纸人、纸牛马,门前木棚下整齐摆着几口棺材,精致的棺材雕花描画,黑漆金线,桐油发亮;简陋的只不过是几块薄木钉成盒子。

    “这么漂亮的棺材,也不怕被人偷抢?”

    “他娘的,听说杀人放火抢活人,听说过有偷棺材抢死人的吗?”余正骂道,“呸,晦气。”

    宽阔马路两边有不少房屋,都紧闭大门,也不知道是什么商铺,看不见一个人,仿佛这里的人都消失了似的,情形颇为诡异,众人心里暗暗心惊,雷少轩心里隐隐不安。

    怀着忐忑的心情,众人加快脚步,走到镇尽头,终于看到了一家客栈,客栈门口挂着一面旗子,写着漆黑的大字:通天客栈。

    马少腾和余正领着几个军士走了进去。

    客栈内只有三张桌子,桌子上摆着筷子盒,两个小女孩正趴在一张靠里的桌子上写字,看见有人进来,都抬起了头,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煞是可爱。

    客栈里面的柜台上摆着两个大酒缸,一个算盘,柜台后站立着一位妇人,身穿灰色束腰裙,头发上插着玉钗,身材高挑,摇曳婀娜,皮肤白皙,大眼细眉,眼睛水汪汪。

    看见众人进入,妇人满脸含笑,说道:“各位客官,住宿还是吃饭?”

    好一个漂亮的老板娘,军士们不由眼前一亮。

    “只要有好吃的,我们什么都吃,尤其是老板娘你。”有军士不由调笑道。

    妇人白了众人一眼,柔声道:“店小哪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些羊肉、包子、馒头、大饼和酒。”

    看着有些乱哄哄的军士们,马少腾皱着眉头道:“老板娘,每人来半斤包子,每桌两盘羊肉。小二,在外面给他们支上几张桌子。”

    尽管马少腾极为关照雷少轩,然而身为囚犯终究无法与军士同桌,桌子已经坐满,只有两个小女孩坐着的桌子有空余,雷少轩便走了过来。

    两个小女孩显然是姐妹,年龄相差不大,大的九、十岁,小的七、八岁。大的瓜子脸,眉清目秀,大眼睛;小的粉装玉琢,乖巧伶俐,圆圆的脸显得可爱调皮。

    妹妹拿着笔正认真地写字,雷少轩看到一张雪白的宣纸上,写着几个大字:“天地人,初皆善,阴阳分,清浊显……”

    这正是北魏童子开蒙书《童书》,笔法稚嫩,歪歪斜斜,显然是初学。

    初学练字,用的竟然是最高等级的宣纸,雷少轩虽然出身大户,却也不曾如此奢侈;这家人只是开客栈的,想来应该不会有多富裕,却用如此贵重的宣纸练习,显然是不懂如何习字,必然是没有老师教导。

    雷少轩有些怜悯这小女孩,道:“写得很好,小妹妹。”

    小女孩羞红了脸,嗔道:“没人教我写字,我胡乱写的。”

    “没人教你写字?那你怎么会识字?”

    “嗯,我母亲教我们识字,我自己学写字。”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母亲也不会写字。”

    “别乱说话。”大女孩子瞪着眼睛道,“母亲怎么不会写字?客栈怎么记账?”

    原来如此,雷少轩道:“你的笔拿错了,而且要写字,首先要先学笔画,然后找一本字帖,临摹……”

    “你是谁?要你管。”

    大女孩警觉地看着雷少轩,雷少轩手里戴着铁链,显然是个囚犯。

    “我……”雷少轩有些丧气,尴尬道:“我路过想吃顿饭,那边坐满了,不知道可否坐这里?”

    “哥哥,你能教我写字吗?”明亮的眼睛注视着雷少轩,渴望的目光,让雷少轩无法拒绝。

    “不行,他是个坏人。”大女孩坚定地说道,“母亲不许我们和坏人说话。”

    “我只让他教我写字。”小女孩子气鼓鼓道,“他只是路过,一会就走。”

    看到姐妹争执,雷少轩笑笑,道:“我一会就走,永远不会回来。我是个死囚,发配遥远的苦海,是回不来了,你们不用担心。”

    此言一出,姐妹楞了,雷少轩道:“写字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老实说,我也写不好,但是我懂得写字的道理。我先教你如何握笔,教你如何习字,之后靠自己勤加练习。”

    第一次当老师,雷少轩颇为用心,看着小女孩子几次都不会握笔,雷少轩干脆握着小女孩子的手教,惹得大女孩子嘟囔着:“男女授受不亲。”等雷少轩握着大女孩子的手教时,大女孩子咯咯笑,惹得小女孩子直翻白眼。

    两个小女孩全神贯注听着雷少轩。

    “如此短时间,教会一个人写好字,神仙也做不到。我只说一般习字道理,这也是私塾先生曾教我的。”

    雷少轩认真道:“写字首先要练习笔画,笔画写好了,才要练习字帖。你上来就直接写字,却是走了弯路。”

    小女孩子脸通红。

    雷少轩看着小女孩子,道:“你们有字帖吗?”

    小女孩摇摇头说:“没有,我们有好多书,却没有字帖。我们也没有先生教导,附近没有学堂,只有母亲教我们识字。”

    这是没有先生的缘故。

    雷少轩想了想,拿过笔和纸,在纸上直接写起了笔画。

    雷少轩的字写得还算端庄,却不算多好,基本笔画却是被老师的戒尺逼着下过苦功,因此光看笔画,也算是规整。

    “你们照此笔画练习,觉得差不多了,再练习写字;写字时,想想这个字是单字,亦或是上下、左右结构,推而广之,上中下,左中右,内外等等,如何排布才美观。没有字帖,可以照着书里的字。书里的字为刻版,却也大致能看出笔画、结构、布局。”

    “如此简单?”小女孩子瞪大眼睛问。

    “简单?”雷少轩苦笑道,“要想写好字,太难了。老师曾言,一辈子练字都不够好。这只是让你们写字不难看而已,不必人人成为书法大家,写整齐即可。”

    雷少轩专心致志教着,没有发现客栈老板娘已经站在身后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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