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空中,漂浮着一个金钵,金钵发出柔和的光芒,笼罩着雷少轩。

    在金钵光芒中,雷少轩的脸纤毫毕现。

    眉头紧锁,脸色惨白、消瘦、憔悴,让人看了心疼不已。

    道士手握松纹剑,围着雷少轩,脚踏七星步,嘴里念念有词。

    似乎身背巨石,道士脚步沉重,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

    道士越走越慢,三圈后,忽然左手一指,一颗圆润药丸飘到雷少轩身体上面,化为粉末弥散开来;道士紧接着喷出一口青气,青气卷着粉末,没入雷少轩体内。

    喷出这口青气,道士顿时神情萎靡,直接跌坐地上,五心朝上,闭目调息。显然道士喷出青气后,极伤身体。

    此时,和尚身边却忽然出现一位白衣女子,女子对和尚点点头,走到雷少轩身边,消失在金钵光芒中。

    胡友德心里惊叫,这女子正是自己梦中打伤的白衣女子。

    ......

    郊外一座残破的石桥上,雷少轩手里拿着一本书,悠闲四顾。

    桥下流水潺潺,小溪边桃红柳绿,鸟语花香,正是一年中最美丽的春天。

    河岸到处是踏青的热闹人群。成双的青年伴侣,饮酒颂歌;嬉笑玩耍的稚童幼子,或玩耍风筝,或追逐推攘,或撒娇弄老;野叟老翁或垂钓,或歇息……空地上,各色商贩热闹非凡,熙熙攘攘,叫卖声、吆喝声,此起彼伏。

    “小弟弟,你在干什么呢?”

    一个白衣女子走上石桥,跟雷少轩打着招呼。这女子眉清目秀,柔声细语,容貌端庄。

    “我在等母亲和妹妹呢,她们摘花去了,一会就回来。”雷少轩看到这美丽的女子,很是有好感。

    “可是快变天了,你再不回家,一会就来不及了呀。”白衣女子柔声道。

    话音刚落,天色忽然变暗,黑云翻滚,寒风凛冽,空中雷声隐隐。

    “快走吧!”白衣女子催促道。

    “她们还没有回来呢。我走了,她们找不到我怎么办?”雷少轩着急道。

    人群慌乱四散,桃红柳绿忽然变成枯叶飘零,一片狼藉,乌云压摧,天色昏暗,已然看不清四周景象。

    “快回家吧。”白衣女子道。

    “不!找不到我,她们会着急的;找不到这座桥,她们会迷路的。姐姐,你先走吧。”

    雷少轩焦急万分。此时已经狂风大作,气温急降,风雪交加,雷少轩冻得直哆嗦,两手抱肩。

    “她们已经从另外的路回家。没人走这石桥,石桥只剩下你,没准她们都到家了!”白衣女子柔声劝导。

    “她们为什么不等我呢?”雷少轩失望地问。

    “因为母亲带着妹妹,只能先顾着妹妹。如果带着妹妹来找你,会让你们都陷入危险。你看,来不及回家的人都冻死在河边了。”

    雷少轩往远处看去,四周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只剩冰河枯树,地上隐隐躺卧着具具冻僵、死状各异的尸体。

    雷少轩惊恐万状,却突然发现厚厚雪层覆盖身体,浑身冻僵,动弹不得。

    “姐姐,救救我!我被冻僵了,怎么办?”

    “太晚了!我救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挣开,赶紧跑。”

    “天太黑了,路在哪里?”

    “别管什么路了,先跑起来。只要跑,就不会冻僵;只要跑,总能跑回到家。”

    白衣女子已经远去,只有声音飘渺传来。

    雷少轩拼命挣扎,迈开步子,冲入黑夜。

    ......

    “啊。”雷少轩惊叫一声,醒了过来。

    雷少轩声音虚弱颤抖,眼神却清澈有力,脸上微泛红光,脸色不再惨白。

    “胡叔,我饿了”雷少轩轻声道,胡友德闻言惊喜万分。

    雷少轩高烧退去,胡友德扶着他,半躺着吃了一碗肉干熬出的稀粥,吃完后,雷少轩不再昏睡。

    “多亏了那个道士和和尚。”胡友德庆幸不已。

    “两人乃是古道上活神仙活菩萨,一路扶危济困,甚是有名。”沈为庸也替雷少轩感到高兴。

    “院子里在干什么?好热闹。”雷少轩奇怪地问道。

    “和尚道士在做道场,超度亡魂,你重病体虚,见不得棺材灵堂,不看也罢。”

    天色阴沉,院中摆满新旧、大小不一的几十口棺材,气氛顿显凄凉、压抑、悲伤。

    棺材前空地上,四周屋檐白绫高飘,黄幡摇荡,中间立着一张案几,案上摆满果蔬、点心,点起香烛,铁盆燃着纸钱,袅袅青烟弥漫。

    道士在案前脚踏天罡,胖和尚则在一边敲着木鱼诵经。

    和尚面前有十几口棺材,与院中其他棺材虽然摆在一起,却又截然分开。

    和尚嘴里念着祭文。

    “北魏二百六十三年春二月十六日,龙门道观洪松子、雷鸣寺僧观澄谨陈祭仪,亨于故西平郡守阖府亡者阴魂曰:佛难浩劫,累尔阖府,堕落幽冥。生前笃信心诚,呜呼,怨天道不公,君等厚德,天绝其嗣续;茕茕孤魂,荡荡悠悠,孤苦荒野,戾风征伐,暴雨淋剐,残垣断墙,何处庇佑?可怜,可叹,可哀,可悲,可恨,可愤!断肠哀,从天恨......”

    初始,众人只觉阴风阵阵,不多时,愁云惨雾翻滚,天色为之一暗,四处隐约传来鬼泣渺渺,泣咽凄声,似万鬼恸哭,动人心魄,令人心悸。

    诵经之音渐渐往四周荡开,以宏觉寺为中心,笼罩四方。

    忽然,四周情形为之一变,似乎阴沉的空中,忽然裂开一个口子,阳光照了进来,朵朵莲花纷纷扬扬,如同寒冬逝去,春暖花开,生命醒来。

    看着密密麻麻的棺材,雷少轩忽觉心头平静,生死一线之隔,棺材内外,一块薄薄的木板就隔开了阴阳两个世界。生死并没有那么可怕。

    道士和和尚在忙碌,在诵经超度声中,众人集合好队伍,继续赶路。

    走了许久,雷少轩心头依然回荡着那篇生命祭文:尔浊世蝼蚁,为命而挣扎,却殇于其义,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生求生,为义求死,无憾矣,哀愁悲苦,喜乐笑欢,皆为尘土。怜我活人,忧患何其深,当奋力拼搏,一时消沉,永堕沉沦......

    雷少轩不再有怨恨——对母亲、对命运甚至对自己的怨恨。

    生命如风般脆弱,瞬间凋零,任何哀叹、彷徨、哀怨,都是对生命的轻视与亵渎,只有努力挣扎,竭力前行。

    雷少轩觉得心头慢慢温暖起来,全身慢慢充满了力量。

    天,飘起了风雪,胡友德背着雷少轩,与众人消失在迷迷茫茫的风雪中。

    ......

    多年后,茶马古道愈发热闹起来。古道凶地之一的宏觉寺,变成了一处香火鼎盛的佛地。

    传闻曾经有一个道士和一个和尚,从宏觉寺中抬出几十具棺材,摆了多日的道场,念了好多日佛经,超度亡魂。

    最终,道士和和尚将棺材埋于寺院后山,一一铭记死者姓名籍贯,此外,和尚还特地送十几口棺材回了北魏某地。

    之后据说和尚前往佛国,历尽千辛万苦,数年后取回佛经,重建宏觉寺。

    宏觉寺香火日盛,天健二年,宏觉寺被赐封为大慈宏觉寺,和尚奉为护国帝师。

    宏觉寺怜悯世人,但凡有大灾、大疫,皆开寺门,救苦救难,不取分文。不过宏觉寺还有规矩,接受救助之人,日后若有能力,须往后山栽一株桃树。

    对这个奇怪的规定,众人都不解之。

    有谣传说,和尚年少未出家之时,曾与一女子相恋,常常于一处桃林相会,却因家贫被女子父母棒打鸳鸯。和尚为了纪念恋人,因而于寺后栽种桃林。

    然而,曾有仙人路过桃林,空中看罢摇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幽会之所?分明是幽冥之路,为超度孤魂野鬼,送归轮回之捷径。世人愚钝,不解其忧,只谓何求。只是这幽冥路,阴煞地,显于俗世,所种凡桃无力镇压阴气,难免误伤误入之人。阴气入体,百病缠身,如此一来,原本是好事却变成坏事了。”

    于是仙人随手扔出一颗桃核。

    桃核落地,转眼间桃核裂开,发芽,长出一株苍翠欲滴的小桃树。

    此桃树发芽瞬间,桃林无风而摇曳,似万桃拜服,桃林如沐春风,阴煞气一扫而空。

    事毕,仙人却恶作剧一般,在最大一株桃树写下了一段话:

    凭风泪洒桃红树,咫尺天涯路。昨霄相拥,天太忍,未白头已被春风妒,从此陌路。

    桃千种,寄情无数,何日残躯赴幽冥,永相聚。

    ——宏觉寺澄观题。

    和尚听到此事,哭笑不得,无从解释,却更坐实了和尚恋情传闻,更引得无数痴男怨女同情和羡慕。

    之后宏觉寺周围逐渐成为城市,桃林倒真成了无数情人幽会浪漫之地。

    道士似有所悟,虽得千年雷击桃木,却不甚重视,更注重己修,亦重济穷扶困,游历天下。

    据说此道士,为解瘟疫,不惜己身,曾试尝百草,几次误中毒,几近濒死,终得金方,活人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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