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懋德从小追随父母持佛戒,由于律身刻苦如同苦行头陀,因此看上去身材单薄文弱。

    朱由检看着面前这个枯瘦如同竹竿的官员,心里顿时就有些不喜,毕竟这个时代出海及移民都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如果身体素质不佳,那么很容易就会被自然环境所淘汰。

    见到蔡懋德的第一面,朱由检已经打消了让他去台湾的念头。几名阁臣接连考较蔡懋德,关于治理地方或是移民屯田的问题,蔡懋德倒是对答如流,这让几位阁臣都连连点头认可。

    唯有崇祯一直迟迟没有出声,最后在几位阁臣的示意下,他不得不勉强提出了一个问题,“这台湾岛从前被海上盗匪和岛上土著所占据,一向不知王法。如今我大明既然要对台湾纳土归疆,则岛上的土人及盗匪,你觉得应当如何处置呢?”

    蔡懋德虽然知道皇帝和内阁召见自己,询问开拓治理台湾的事宜,有可能是想要安排他去台湾任官。

    大明南北相隔万里,东西也横跨数千里,在如此广大的区域内,各个地方的自然条件自然相差甚远。

    对于到地方任职,大明的官员们也总结出上中下三等地方官员的职缺。

    这上等的官缺自然是江南繁华之地,中等的则是不在边境的中原、两湖地区,下等的就是九边及云贵川等地。

    像海南岛虽然从两宋就开始开发,地理环境也比云贵及九边地区好的多,但就因为和大陆隔了一道海峡,就被视为比云贵川还差上一等的海外蛮夷之土。

    大家都不乐意去海南岛任职的结果,就是一旦进了海南岛的官员,之后就很难再被调回大陆。因为缺乏接替的人手,只能一直干下去。

    如今这台湾岛离开大陆更远,要是被调任台湾,想要再离开,恐怕也就更为艰难了。而且台湾的开发程度远不及海南,一切都要靠自己从头进行开发,考虑到那些数千年没有开发过的原始森林,这无疑是一个艰巨的工作。

    然而明明知道这一切的蔡懋德,却始终表现的很心平气和,抱着有问必答的态度,没有表现出丝毫畏难的神情。

    听了崇祯的这个问题之后,他自是稍微思考了片刻,便说道:“臣以为,对待岛上的土人和对待岛上的盗匪,态度应当是不同的。

    岛人向来不知朝廷,应当予以招抚优待,并效仿云贵之地设置土官管理,然后在岛上开办书院进行教化,使之成为我大明之民,岛人既然成为了大明之民,则台湾自然也就成了大明之土。

    而对于岛上的盗匪,臣以为:盗之起皆由民穷,平息匪盗,当使穷民有饭吃耳。

    而台湾孤悬于海外之地,岛上之盗匪大多来自于我中国沿海之穷民。如果我中国沿海穷民有口饭吃,他们又怎么会冒着风险下海为盗呢?

    臣以为,若要平息岛上的匪盗,必然就要先整顿沿海各地的吏治,只有吏治清白了,沿海的百姓才能有饭吃,沿海穷民的数量才会减少。

    而穷民减少了,下海为盗匪的人数才能减少,加入盗匪的人少去了,台湾的匪盗团伙自然也就不成气候了。

    是以爱民先察吏,察吏莫先臣自察,愿正己率属,俾民不为盗。而臣无可见之功,不愿杀害百姓,以成一己之名…”

    让蔡懋德退下之后,黄立极就满怀期待的向崇祯询问,对于任命蔡懋德为台湾知府的看法。

    朱由检没有直接说出他对蔡懋德的看法,而是说道:“朕这些日子来,都在查看各省督抚,及地方知府、知县的履历。

    这新上任的延绥巡抚岳和声善于文事,曾经在地方上建中天书院、摄城书院,对教育之事可谓精通。让这的人才去出任边地巡抚,不是骥服盐车吗?

    延绥是边镇,也是贫瘠之地,那里需要的是能够安民抚军的治政之才,而不是谈论风花雪月的才子。

    朕以为当调岳和声为南京礼部侍郎,推动南直隶、及长江以南诸省的学校教育才是,而不是把他放着边镇巡抚的任上熬资历。”

    徐光启、张瑞图同这位岳和声倒是相熟,知道这位老友身体本就不好,现在再去西北苦寒之地,恐怕更是日子难熬了。

    南京礼部侍郎虽然并无什么权力,但是繁华的金陵城却正合这位老友的胃口,相比起西北的风沙,秦淮河上的风月更能让这位才子文思如涌吧。

    徐光启、张瑞图纷纷赞同崇祯把岳和声调任南京的提议,黄立极等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反对的想法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崇祯调走岳和声肯定不是无的放矢,果然随后崇祯便建议让蔡懋德接任延绥巡抚的职务。

    黄立极等人自然不便反对,一个他们刚刚夸过的人才,被崇祯提议重用。

    而蔡懋德成为了延绥巡抚之后,周堪赓自然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台湾知府。

    解决了台湾知府任官人选的问题,朱由检终于轻松了一些,他随即便提到了关于之前,他要求内阁讨论的军属、烈属优待法令的事。

    对于这一点,黄立极对着张瑞图轻轻点了点头,张瑞图便向着皇帝说道:“对陛下提出的法令,内阁以为:任何人不得将军属、烈属变卖为奴仆,有违者以逼良为贱论处,这条没有问题。

    凡是法令颁发之前,已经被发卖为奴的军属、烈属,即刻起自动获得良民身份,任何人不得以身契要挟其继续为奴。

    陛下,这条似乎有些不妥。这军户发卖妻子、儿女以赔偿军屯粮,非是自陛下登基始。

    我大明有百万军户,这卖妻卖女的不知有几万人,陛下一言而释放了他们,那么买下他们的主家岂不是将要把怨愤发泄到陛下头上?

    而且,大部分蓄养大量奴仆的主家,都是地方豪绅。就算是陛下颁发了这个法令,地方官府也未必敢对这些地方豪绅执行律法啊。”

    朱由检听到这里,不由皱了皱眉头,插嘴说道:“现在执行不了,不代表今后也执行不了。地方豪绅如果连国法都不放在眼里了,难道还需要朕再去迁就他们吗?至于军户因为签收而要赔偿军屯粮的问题,朕自会和兵部、五军都督府进行交涉。”

    看着朱由检毫不妥协的模样,黄立极对着张瑞图轻轻摇了摇头,张瑞图立刻继续说了下去。

    “陛下要求,军士和地方百姓发生冲突,地方官员无权干涉,必须交由军队的军事法庭做出处置,内阁也觉得有问题。

    一是现在军中并无军事法庭这个衙门,二是地方官是百姓的父母官,现在如果军士和百姓冲突,却无法进行审讯,岂不是弱了朝廷命官的威严。

    三是如此放纵军士,今后让地方官应当如何处理地方和军队之间的关系?而军士是否会因此有恃无恐,荼毒地方百姓呢?”

    朱由检立刻打断了张瑞图的话语说道:“首先,军队和百姓是一体的,每一个军士都来自百姓的家中,他们退役之后也将恢复百姓的身份,两者是一体两面。

    因此任何蓄意挑起军队和百姓对立的官员或是其他人,都要从重进行处罚。军队需要百姓缴纳的赋税,才能获得粮饷和武器装备。而百姓需要军队的保护,才能安居乐业,从事生产。

    诸位先生,辽东之地失陷后,那些辽民被建奴肆意奴役砍杀,难道这比朕让他们缴纳赋税仁慈吗?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那都是有人替你们负重前行。那些地方官只想着自己治下的百姓,一叶障目自然不见全局。

    但是各位先生如果也这么把军队当做敌人,那么大明就真的危险了。

    我只想请教下各位先生,假设今天大明军队全部投降了我们的敌人,那么诸位想要用什么去抵挡这些军人?用百姓的头领和妻女吗?”

    崇祯的话让几位阁臣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脱离了大朝会的模式之后,对着内阁中的几人,崇祯似乎就更直言无忌了。

    连朱由检自己都觉得,他似乎已经可以理解,为什么后世的官员喜欢关起门来开小会了。

    施鳯来脸皮抽搐了下,不由小声辩解道:“我大明王师一向忠诚于大明社稷,当不至于出现陛下所言的情景。”

    施鳯来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能信任几分,也是无底。毕竟从努尔哈赤起兵以来,从李永芳到孙得功,那个不是大明的将领呢?

    正因为这些武人的无耻行径,才导致了文官们对于武人的普遍性的不信任感。

    朱由检只是撇了一眼施鳯来,便回道:“把一群忠诚于大明江山社稷的军人,当做敌人来防范,难道就是圣君贤臣的作风了?我看,不见得吧。”

    此时在内阁就坐的五位阁臣,都不是好虚谈仁义道德的东林党人,他们都能听得懂崇祯的言下之意。

    其实朱由检说这么多,无非就是一句话,抬高武人的地位。若是承平年代,黄立极等阁臣自然会装作听不懂。但是在现在这个内外交困的时节,黄立极等阁臣的立场就不是那么坚定了,毕竟他们现在需要为大明的政治负上责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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