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你先住了。”黄台吉出声打断了鳌拜的话语,转而向着一旁的范文程望去,“宪斗,南边传回的消息,这一杆火枪究竟要多少银子?”

    范文程趋前拱手行礼后说道:“回主子,根据我们搜集到的消息,南朝向猎户发卖一杆燧发火枪约为22元,向海外发卖,则从33元到120元一杆不等。所以奴才们估计,南朝军器监制造一杆燧发火枪,所需应当不会超过12两官银。”

    在军事上,黄台吉从来不惧怕花钱,此前为了打造红衣大炮,他甚至把国库里的一部分铜钱都拨给了佟养性作为铸炮原材料。可是他也不能容忍这些奴才们这么明目张胆的坑他的银子,明国大军之所以被天命汗打的溃不成军,可不就是明国的官员过于腐败,连军械、军饷都要贪污漂没么。

    这大清才立国多久,这些满人就被那些汉人奴才给带坏了,连他亲自关注的火枪队都有人敢上下其手,这真正是要砍下几个人头以儆效尤了。

    黄台吉想到此处,心中固然是勃然大怒,但是表面上倒是没有显露出来,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被他委以重任的图纳问道:“图纳,鳌拜说的是事实吗?”

    内三院的三位大学士和黄台吉身边的侍卫们,自然是听出了黄台吉此时内心的恼火,也只有没在黄台吉身边待过的图纳,倒还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听了黄台吉的问话之后,苦笑着说道:“鳌拜章京说的不错,但奴才希望能为主子解释一二。”

    黄台吉的身子向后靠了靠,盯着他看了一会,方才稍稍缓和语气说道:“好,你解释给我听听,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图纳低头理了理心中的思路,这才张口说道:“刚刚范大学士说,明国军器监制造一杆燧发火枪的成本是12两官银,奴才以为这是有些出入的。

    奴才当日从明国回转时,一杆燧发火枪的造价就已经差不多是这个价格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明国的制造成本应当降低到10两以下一杆,才合乎规律。”

    图纳的眼角余光注意到了范文程想要出声打断他的动作,于是便加快了语速道:“奴才这么判断也是有根据的,奴才在明国时虽然没能进入过军器监办差,但却同后勤科的一些学员关系不错。

    这些学员之中,就有从军器监简拔出来的立功人员。奴才同他们的日常闲聊中,倒是了解了一些军器监办事的规则。

    诚然,军器监制造军械器具,首先是以质量为第一目标,但是他们同样追求效率和成本控制…”

    这下黄台吉不得不打断了他问道:“这成本和质量我倒是能够理解,但是何谓效率?”

    “效率,就是在单位时间内生产出更多的产品。”图纳不得不中断了自己的思路,先替黄台吉解开了疑惑。

    黄台吉点了点头,对着他挥手道:“恩,你接着说。”

    图纳思考了一会,才继续说道:“管理质量这一方面,我国和明国可谓是大同小异,奴才也就不解释了。唯有效率和成本控制这两点,我国和明国之间的差距就太大了。

    我国在制造军械这一块,不管是锻打刀剑甲胄,还是铸造大炮,打造火枪,实际上都是一个模式,无非是以官员用心监督,然后挑选良工负责制造,再配以劳工或是兵丁协助。

    这样的生产方式,不仅费料费时,更麻烦的是每一个工匠生产出来的军械质量参差不齐。刀剑甲胄容易检验出合格和不合格,但是火枪大炮就很难以表面状况去衡量内里的质量了,到了战场之上再出现问题,那就是流毒匪浅。

    此外,火枪和大炮都是用点燃的火药推动弹丸杀伤敌人,要想达到最好的威力和最大的射程,弹丸和枪膛、炮膛之间的缝隙自然是越少越好。可是各个工匠制造的火枪、大炮规格不一,甚至于某个工匠自己制造的前后批次枪炮都有着误差,虽说这些误差并不影响士兵使用,但是对于后勤提供弹丸的工匠来说,却是一个极为费力的工作…

    综上所述,即便不涉及原材料这一块,我国制造枪炮所使用的人工费用都是明国的数十倍之多。而用于制造枪炮的精铁,我们也只能小批量的自行冶炼,或是从朝鲜商人那里收购,至于明国这边出售的铁锭,含有杂质过多,铁性发脆,使用这些铁锭打造火枪容易炸膛。

    而反观明国这边,光是北方就有数个上万吨的铁厂,他们自己用铁自然是廉价而优质的了。再加上明国制造物件,都讲究个大批量生产,主张尽量采用机器而不是人手进行加工,这样出产的军械器具,不仅质量稳定,成本也大大的降低了。

    所以鳌拜章京说的不错,眼下我国自行打造的燧发火枪造价高达5、60两官银,比明国的制造成本高了5、6倍。不过如果能够仿效明国自建铁厂,并改进制作工艺的话,这个制造费用还是有着极大的下降空间的。

    至于鳌拜章京说,使用火枪的将士不够勇敢,是畏惧肉搏战的懦夫。这些看法奴才也是认可的,可是请主子想一想,这天下间如鳌拜章京这样勇士又有多少?就算是我满人之中,这些年来敢于临阵冲杀的勇士也远远少于过去了。

    说到底,面对面同敌人交战,把刀剑砍入敌人的身体,所需要的勇气可比拿着火枪在二、三十步外瞄准敌人射击的勇气要多的多。是,火枪也许是懦夫的武器,可是只要有四、五名懦夫拿着火枪在十步的距离瞄准你,哪怕是鳌拜章京这样的勇猛之士也是必死无疑的了。

    而一名懦夫只要花上3-6个月的训练,就能够做到这样的事,可如鳌拜章京这样的勇士,没有自小开始的十余年不间断的锻炼,是无法达到现在的技艺的。

    奴才的浅薄见识也就大抵如此了,还请主子明断。”

    站在图纳身后的鳌拜脸色有些发黑,虽然他极不满意图纳拿着自己做比较对象,以抬高火枪队的作用,可是他却也无法出声反对。虽然他是极不待见火枪这种武器,但是这火枪队终究是他协助图纳一起训练出来的,不要说是五个人拿着火枪对付他,便是拿着长矛他也是难以对付的。

    黄台吉却没有关注两名奴才之间的明争暗斗,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另外一个地方,他听完图纳的解释后沉思了许久,方才再次出声问道:“你刚刚说一名火枪兵只要花上3-6个月的训练就能上战场,这是以步兵为基础的训练还是拿什么都不懂的农夫训练出来的?”

    图纳想了想便说道:“如果是上过阵的普通步兵,那么三个月的训练也就足够了。如果是什么都不会的农夫,那么就要花上六个月。如果只是拿来当守备兵使用的,只要花上七、八天让他们学会如何装填弹药就可以了,射击这种东西只要次数多了也就会了。”

    黄台吉的脸色突然就变得很难看了,他楞了片刻之后,便回过了神对图纳、鳌拜两人吩咐道:“你们两人先下去,顺便把奖赏给今日参加演武的火枪队将士们带过去。至于成立火器营的事,图纳你先拟个条陈上来吧。”

    虽然不知汗王的心情为什么会突然变坏,但是鳌拜和图纳还是先接受了命令,跟着索尼走出了房间。

    待到鳌拜、图纳离去之后,黄台吉才对着范文程问道:“南朝的消息一向都是汇总到你那边的,去年南朝一共生产了多少支火枪,你那里可有记录吗?”

    范文程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从记忆中翻出了一些数据,对着黄台吉回复道:“南朝去年一共生产了多少支火枪,奴才这里并没有详细的数字。不过去年南朝一共向外出售了各式火枪将近3万余支,而去年南朝军队的新武器换装大约有近四万人左右…这样估算下来的话,南朝去年生产的火枪应当在五万-六万之间。”

    黄台吉久久没能出声,就在刚林、希福、范文程三人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黄台吉却又突然转移了话题说道:“据说自从去年朝鲜王世子返回朝鲜后,朝鲜国内的新旧党派斗争陡然激烈了起来,范文程你具体给说说吧,到底朝鲜发生了什么?”

    朝鲜发生了什么,其实这就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自从朝鲜王李倧被崇祯勒令不得插手政事之后,担任了领议政沈器远就开始推行朝鲜的政治改革,以谋求改变士大夫贪污无能,而外敌随意欺凌朝鲜的现状。

    当然,在这种改革过程中,沈器远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朝鲜党派政治的影响。提拔了亲近自己的勋西派党人,打压了同自己政治主张不合的其他两班。而他提拔的这些党人却也不是那么的清白无暇的,因此对于朝鲜来说,不过是换了一群两班掌权罢了。

    只不过沈器远好歹比其他人看的稍稍远了一些,力主要开放国门,让明国商人对朝鲜进行不受限制的投资。这么一来,沈器远领导的改革派也就得罪了国内的所有守旧两班,这些人或是反对其在政治上推动的改革,或是反对他打开国门让外人进入朝鲜,或是痛恨沈器远把持朝政堵住了他们的上进之路。

    可是站在沈器远身后的大明让这些守旧势力不得不暂时忍耐了下来,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了王世子身上,认为只要王世子归国主政,就能把沈器远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从而让朝鲜政治回到正途上来。

    然而就在他们千辛万苦的疏通了明国朝廷,把王世子请回了国内之后。这些守旧大臣们才发现,在满清、明国轮流为质的王世子已经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王世子了。在外流浪多年的昭显世子虽然饱受苦难,但也因此开阔了眼界,认为今日的朝鲜已经远远跟不上大明和满清了,朝鲜已经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

    而在这位王世子眼中,沈器远推动的改革只不过是裱糊匠的活计,虽然缓和了一些国内的矛盾,但是并没有解决朝鲜的根本问题。朝鲜想要真正的富强起来,即便不能和大明比肩,起码也应该能够抵挡住类似于满清的入侵。

    那么就应该向大明一样,参与到如火如荼的海外贸易和殖民当中去,为了解放朝鲜更多的人口参与海外贸易,王世子认为应该解放朝鲜的奴婢,不管是官奴婢和私奴婢都要逐步给与他们自由,并弱化嫡庶继承权的问题等等。

    王世子的激进主张,不要说守旧派大臣无法忍受,就连沈器远这些改革派也颇有微词,因此现在的朝鲜国内已经乱成了一团,一些守旧两班甚至已经开始互相联络,试图废除王世子的王位继承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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