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蹲在那株彼岸花前,托着脸颊看了又看,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怪异的情绪。胸口闷闷的,堵的直她发慌。

    钟九端着一只白瓷碗,到了后院。一眼便见着琳琅眉头紧锁,捂着胸口,像是呼吸十分困难。他急忙走过,将瓷碗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扶着琳琅站起来。

    她大概蹲得久了,站起时眼前一黑,脚下一软,便跌进钟九的怀里。钟九拥着她坐在凳子上,她双手撑在桌子上,过了许久才慢慢缓了过来。

    钟九见她的脸色又白了几分,有几分不悦:“这花有什么好看,你日日都要待在这里看上一看,看不腻吗?”

    “这么美丽的花,人间难得一见,怎么会看腻呢?”琳琅一边说着,一边瞧见了桌子上的那碗黑乎乎的药,撇了下嘴,脸色更加难看。也不知道钟九给她喝得是什么药,比全真道长开的药,药难喝数十倍。她只消看上一眼,胃里就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

    琳琅不动声色地起身,借口要去看看别的花。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钟九握住手腕,他似乎看穿她的想法,轻笑道:“吃完药再去。”

    琳琅轻咳泄了气,撅着嘴坐下,不痛快地开口:“不喝不行吗?这药实在难喝得要命。我感觉最近好了很多,应该不用吃药了。”

    钟九沉下脸,将药碗往她面前推了一推,云淡风轻地说道:“良药苦口,快些喝了吧,一会该凉了。”

    琳琅不肯,迟迟不去端那药碗。钟九不耐地哼了一声说道:“你要我给你灌下去吗?”

    琳琅瞪着他,眼看着他已经起身,伸出手指来捏她的下巴。她急忙伸出手挡开,狠狠端起碗,嘀咕道:“我喝就是了,至于这样残暴吗?”

    钟九又慢慢地坐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又起什么幺蛾子。琳琅逃无可逃,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将那药灌了下去。

    那股苦味直冲脑门,她闭上嘴巴,忍了许久,才将反胃的劲儿生生憋了下去。鼻子一酸,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钟九叹口气,拿出丝帕替她擦眼泪。又不从哪里变出一碟蜜枣,捏了一颗,塞进她嘴里。

    琳琅嘴巴里的苦味慢慢消去,她泪眼朦胧地盯着钟九手里的丝帕。她以前曾见钟九用过,上面绣着的并蒂莲花,她印象很是深刻。

    琳琅好奇,从他手里抽出那丝帕。展开一看,上面不止有并蒂莲花,在丝帕的一角还绣着一个“宁”字。她忽然想起,她的那把噬魂刀的刀柄上,也刻着这样的一个“宁”字。

    她抬起头看着钟九,心中的疑惑一点一点扩大。这丝帕一看就是女儿家用的,那把到估计和这帕子的主人是同一个吧。还有前些天,提到过的一个教他制香的人,恐怕也有着什么联系。

    钟九趁她浮想联翩,不注意之时,从她手里抽出丝帕,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怀里。

    琳琅沉着脸,十分不高兴地问:“这丝帕是谁给你的?”

    钟九抬起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不必知道。”

    琳琅被他的态度刺中,心中的怒气值直线上升,她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不满地说:“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她是谁?是你什么人?你是不是喜欢她?”

    钟九皱着眉愣了一下,随后勾起嘴角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在吃醋吗?因为这个丝帕?”

    琳琅被他问住,心里一慌,扶着桌角慢慢坐下来,假装不在意地说道:“怎么会?我就是随便问问。”

    琳琅的话音刚落,就听见钟九说了一句:“我喜欢她。”

    琳琅咬着嘴唇,红了眼圈,手指在桌下绞在一起。过了一会,才委委屈屈地道:“你不用这么诚实。”

    钟九又捏起一颗蜜枣,递进她嘴里,手指抹了一下她嘴角的糖渍。随后轻声说道:“我不想骗你。”

    琳琅嚼着蜜枣,刚刚还觉得很甜,这会怎么觉着这样苦,快赶上那些苦得发酸的药了。她仰起下巴,十分不满地道:“实话真让人难过,既然你喜欢她,为何又来招惹我?”

    钟九执起她的手,慢慢摩挲着她的手掌心,看着琳琅柔声说:“我喜欢她,也喜欢你。”

    “哦……”琳琅长长地哦一声, 白了他一眼道:“你还真是多情又贪心。她现在在哪里,我要见见她。”

    “她不在了。”钟九眼睛里划过一抹哀伤,琳琅心里咯噔一声,最怕与这样的亡人去比较,因为根本比不过。无论什么时候,那人都会藏在钟九的心里,怎么都不能剔除。

    “她不在了,教你制香的人也不在了,所以她们是同一个人对吗?”琳琅问道。

    钟九点点头,说了声是。

    “那块丝帕上绣着一个‘宁’字,噬魂刀上也刻着一个‘宁’字,所以她们全都是一个人,是不是?”琳琅忍着心中的那股酸楚,又问道。

    钟九仍旧点点头,轻声说了个是。

    琳琅狠狠抽出她的手,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眼角滑落一滴泪水,她有些哽咽地道:“那你把她的刀给我是什么意思?还拿她的丝帕给我擦眼泪,还用着她制的香。我不懂,你忘不了她,又何必说喜欢我。难道我是她的替身吗?莫非我跟她很像?”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一般,决堤而出。她倔强地抬起手随意抹了抹,转身正欲走,脑子里忽然灵光乍现,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她看着钟九喃喃道:“又或者说,我是她的转世?”

    钟九的脸色微变,双手紧紧握成拳,眼神也开始躲避她。琳琅忽然笑起来,脸上也不似刚才的阴霾,她抓住钟九的手,显得有些兴奋:“所以我就是她是不是?”

    钟九呆愣了半天,脑子里转了许久,才艰难吐出一个字:“是。”他不想骗她。

    琳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激动地跳起来。她脸上还挂着泪花,眼圈还是红肿的,钟九看在眼里只觉得生动。

    她叫着跳进他怀里,抬起头眨巴着眼睛望着他,笑着说道:“你为何你不早告诉我?害得我还以为你根本就是个负心汉。”

    钟九觉得他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不得已地跳进去,再亲手把自己埋掉。他无言地叹气,伸出手指抹干净琳琅脸上的泪痕,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琳琅并不安分,过了一会就从他怀里探出头,好奇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钟九摸着她的头发,眼睛望向远处,幽幽地说道:“她叫白英宁。”

    “哦……”琳琅恍然大悟,怪不得从前夜君找她的时候,唤她宁宁。她当时还以为他认错了人,原来如此。所以她和夜君也是认识的?想及此,她便开口问道:“夜君也知道白英宁是我的前世吗?”

    钟九虽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开口说:“是,只是你要记得,他是个暴戾狠毒的魔鬼。我们从来和他都不是一路人,无论他如何对你,你都不能相信他。他最擅长伪装,总是以温柔单纯的嘴脸示人,不知不觉就会中了他的计。”

    “我知道,你以前讲过的。我也说过,我只相信你。”琳琅眼睛里有亮亮的光芒,嘴角的微笑,让钟九心中一暖。

    他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外面风大,你刚吃了药,要回屋里好好睡一觉。”

    琳琅一听到钟九说要睡觉,笑脸即刻就垮了下来,撅着嘴巴道:“又要睡,我每日都要睡七八个时辰,越睡越头疼。”

    钟九心疼地捏捏她的脸,妥协道:“只回屋歇着,不睡觉也可以。”

    琳琅半躺在藤椅上,钟九点了醉花间,又泡了一壶茶,倒了一杯递给琳琅。那茶水透着一股奇异的幽香,和她平日在客栈了闻到过的茶水味道,都不一样。

    她放在鼻尖深深地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茶?我从未闻过这样香的茶。”

    钟九也替自己斟了一杯,握在手心,缓缓道来:“本来也只是普通的绿茶,宁儿觉得喝着没什么味道,便在里面加了几种花茶,一起冲泡,没想到竟能生出这样的奇香。她唤这种茶叫心尖儿,因为这茶喝了可以凝神静气,有助睡眠,是她心尖上的宝贝,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琳琅眼睛倏然一亮,笑得十分自豪,说道:“是我,是我发明的对不对?”

    钟九看着她激动的笑脸,伸出食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着说道:“没错,就是你。”

    她轻轻抿了一口,入口清新醉人,唇齿留香。她开始佩服前世的那个自己,又会制香,又会泡茶,怎么会这样优秀。

    她喝完茶水,长长地打了个哈欠。大约每日这个时辰她都要睡觉,养成了习惯。此刻眼皮发涩,似乎又想睡过去。她伸出手拽了拽钟九的衣袖,皱着眉毛说道:“我的脑子不想睡,可是我的眼睛熬不住了怎么办?”

    钟九摸摸她的脸,笑着说道:“困了就眯一会儿,不用强撑着。”

    琳琅终于无奈地点点头,歪在躺椅上,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听着她慢慢均匀的呼吸,钟九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小心地放在床上。手指捏着她的手腕,诊了下她的脉搏,蛊毒开始蚕食她的大脑,脉搏已经日渐虚弱。

    他的手放在琳琅的胸前,犹豫了许久,轻轻说了声抱歉,然后慢慢打开她的衣襟。胸口本来只是一个红色小芽的彼岸花,比从前长大了数倍,已经有开花的趋势。在她白皙如玉的皮肤上,显得更加妖娆热烈。他心中一痛,不知道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愿失魂蛊能震得住彼岸花,能在花开之前让她忘记一切。

    钟九整理好她的衣衫,又替她盖好被子。握着她有些微凉的手指,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的陪伴她,让她开心度过余下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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