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云,“食不言,寝不语。”吃饭时高谈阔论在大明朝是没素质的体现,尤其是在规矩森严的皇家。

    桌子上除了几样小菜,主菜是一盆冬笋炖猪肉。冬笋是兵士们砍竹子时顺便挖的,肉则是今天一早被赶上山的。此外还有一样这个时代非常稀罕的菜:辣椒(当时叫番椒)炒肉片。宋振宗和宋振嗣两兄弟筷子翻飞,吃的嘴里兮兮直响,但动作没有半点停顿。曹三泰主管后勤,与兵士们为伍去了。曹三保代替曹三泰出来给朱平槿解释,这是蒙顶山庄上新种的番椒,送来给主子尝个鲜。

    朱平槿还没来得及讲话,宋振宗嘴里咬着肉,已经急着表了态:“好吃!好香!就是辣点!

    朱平槿笑笑对曹三保道:“我们四川天潮,百姓吃点辣椒除湿。有条件让你兄弟多种一点,运到成都府一定卖个好价钱!”曹三保赶忙应了。

    朱平槿几口吃完了饭,用茶水漱了口,待大家都吃完,抓紧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宋振宗抢先发言。这厮自从得了朱平槿的鼓励后,说的话是越来越多。

    “末将看过戚爷爷的书!”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有根有据,宋振宗先把他崇拜的戚爷爷抬出来,“戚爷爷说,最好的阵法就是鸳鸯阵!这鸳鸯阵可有诸多变化。在接敌之时可变为纵阵,藤牌居前,遮挡弓箭,接敌也快;在开阔之地可以展开两翼变成横阵,兵器齐出;在街巷丛林水网狭窄之地,又可变为五行阵和三才阵,兵士调动灵活……”

    听着宋振宗侃侃而谈,朱平槿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这厮最近明显是下了苦功的。可是宋振宗话音刚落,他便遭到了搭档舒国平的反对。

    舒国平道:“末将也看过戚爷爷的书!宋将军之言却不敢苟同!鸳鸯阵是步阵。戚爷爷御倭在江浙福建,所用便是鸳鸯阵。等戚爷爷到了蓟镇塞上,练的却是车阵,阵中遍布鸟铳、弗朗机等火器。戚家军御倭时,营伍之法是四进位制,即四队一哨,四哨一官、四官一总。等戚爷爷到了蓟镇,营伍之法又为之一变,是一营三部,一部两司,一司四局,一局三旗,一旗三队。何以如此?末将以为,是因敌而变,因地而变!”

    舒国平的观点立即得到了朱平槿的肯定。

    朱平槿道:“这操练之法,需按照我军预计作战对象和作战样式确定!我方首要作战对象是流贼。大部分贼众,皆是贼首裹挟而来之流民,刀枪不全,甲胄全无。贼众没有阵法,喜欢一拥而上,乱刀乱枪招呼。贼众军纪不严,胜时尚能齐心搏命,败时往往作鸟兽散。贼众衣食不保,抢粮抢钱时敢于拼杀,无利可图时作战乏力。然贼众虽形似乌合之众,但作战极为狡诈。往往以金银或偏师诱我,大军四面埋伏,待我上当,立刻四面冲杀。贼众遭遇大股官军,往往四散山林河泊,隐匿踪迹。待官兵搜缴,四处袭击,令官兵到处挨打。在两军交战之时,贼首往往率少数精锐,待我军疲惫不堪,阵型松散之际,伺机杀出……”

    宋振宗一拍大腿,叫道:“正是!我秦州兵败之时,那流贼先伏于官兵必退之路,待我军通过之后,方才杀出。我军尚未列阵完毕,那流贼上万人就蜂拥而上,然后我军就散了……”

    宋振嗣也道:“末将跟随兄长列阵迎战,虽然斩杀贼子无数,但架不住贼子数量太多。最后末将脱力,手累得几乎抬不起来……”

    见众人听得认真,朱平槿便道出想法:“故我新军之操练科目为四:队列、体能、刺杀,射击!基本之战法,是迎敌展开横队,以最快最密集之火力震撼敌阵,摧垮敌人军心,进而大队白刃冲击,一举全歼敌人!”

    以火力便能震撼敌阵,摧垮敌人军心,这分明便是朱平槿谈论过新式兵器。这种新式兵器,“既可以当成火铳打放,又可以当成短矛刺杀”。宋振宗心里有不同意见,便趁此机会把自己的想法道来:“官兵以火铳列阵,根本挡不住贼人冲击!前后三叠火铳最多打放一轮,贼人便冲近砍杀,装填打放第二轮根本来不急!再说,这些火铳远了便失了准头。过了七十步,就不知道铅子飞到哪里去了。铳子轻小又不能存力,就算瞎猫碰上死耗子,也不能破甲伤人……”

    刚刚道出想法,便遭宋振宗公然反对。竖立自己的绝对权威,还需要一个过程,费很多周折!

    朱平槿心里感叹着,对周围道:“既然宋将军谈到了火铳,你们都来说说这火铳还有何不足?”

    世子虚心纳谏,众人立即行动。

    贺有义道:“火铳列阵,兵士臂上绕一根火绳,行动不便。这列阵不能太挤,故而火力稀疏,此为其一;其二,火绳在战前必须事前点燃,容易贻误战机,夜间极易暴露;其三,火铳装填不便,耗时太长,发一铳可射十箭;其四,距离远了不准,七十步后基本打不到,打到了也难以破甲;其五,火铳手如同弓箭手,近战时不如长枪大刀有用;其六,火铳打造粗劣,难堪使用。打放久了,三支倒有一支炸膛。”

    宋振宗使劲点头:“贺先生说的及是!我秦州兵里的那些火铳手,还没有点燃火绳,贼兵便近身搏杀,只好转头就跑。没有刀盾手平时上前掩护,他们就是一群乱跑的鸭子……”

    舒国平皱皱眉头道:“世子可是要用火铳装备新军?”

    宋振宗道:“末将也曾问过……”大概他想到朱平槿威胁要把他军法从事的话,赶快把后半截话掐住。

    朱平槿笑笑道:“看来这火铳的声名不佳,诸位都是心有戚戚。不过……”他停歇了半响,这才道:“方才诸位对火铳评价甚低。但本世子想,如果能将那火绳去掉,则行动不便,容易暴露、贻误战机等缺陷不是没有了?如本世子以四排密集之横队列阵,前面两排蹲着,后两排站着,待敌进到七十步内,一齐开火,敌兵可退否?”

    宋振宗取下头盔,挠挠头皮道:“这可说不准!若敌军只是些蟊贼,末将估计他们会被吓到;若是贼中精锐,估计他们还是会杀上来。俺觉得,反正只能打放一轮,不如让那贼子靠近些再打,打完就用短矛拼杀。不过近距离拼杀,这短矛不如长枪,最后一排的矛头容易戳着前排的人。若是敌方用强弓劲弩攒射,我方阵型多半要崩溃!”

    朱平槿道:“既然最后一排容易误伤前排,那就改用三排横队的火铳齐射,齐射之后短矛接敌。第四排收拢做预备队,由营长直接掌握,或掩护部队两翼,或支援前方。如果将来我们遇到精锐马贼,甚至是鞑子骑兵,一个营四个连可以方便地转为方阵。”

    舒国平道:“禀世子,末将觉得这火铳本是好的,一则兵士操练简单,不像强弓劲弩,动辄操练一年半载;二则火铳生产快捷,最多一月便可产出,人多产的就多。不像弓箭,光备料就要一年;三则末将听说近距离破甲甚为可怕……”

    贺有义插话道:“正是!父亲大人原有一支西夷火铳,口粗管沉,需用支架衬托……末将曾亲自打放多次:二十步内可破棉甲三层或铁甲一层,三十步内可破棉甲一层,七十步内,可夺无甲人之性命于顷刻!”

    舒国平接着道:“只可恨这火铳射速太慢,远了不准,近了无用!”

    见到手下人谈到火铳都是一副摇头叹息的模样,朱平槿心知他们没有见到新式火铳之前,自己不太可能说服他们。他必须利用自己的身份和权威,先强行操练起来再说。

    朱平槿道:“火铳火炮,本世子称其为热 兵器;刀枪剑戟,本世子称其为冷兵器。热 兵器耗药子,不耗人力。打放百次,人尤感轻松,不会力竭。军队全面装备热 兵器,已经是大势所趋,无可阻挡。本世子闻那西夷强军,已经人手一支火铳,大炮配比更是千人数门。作战之时,炮声隆隆,烟焰漫天。本世子操练新军,匡扶大明,保佑黎民,必须练得强军,切不可自甘落后。火铳或有诸多不便,但我等可以改良火铳,亦可改进火铳战阵之法,力求发挥火铳之最大战力!待火铳改良以后,本世子还要造出新式火炮等厉害兵器列装军队!诸位或许想问,这新式火铳何时可有?本世子可以明白告诉各位,本世子现在一支也无,三四个月也未必能够造出来!但是,本世子仍旧要求诸位,此时就要按照人手一支火铳、人手一支短矛模样,先行操练起来!本世子有言:宁可人等兵器,不可兵器等人!诸位爱卿,这是本世子之军令!”

    朱平槿拍了板,众将站起齐声道:“末将得令!”连罗景云也像模像样大声叫喊。

    朱平槿满意地点点头:“诸位爱卿,我等与其坐而论道,不如一起到晒场上去,亲自操练一番兵士如何?”

    众人在朱平槿的带领下,离开屋子刚走出小院。朱平槿突然想到这碧峰峡养得国宝,难道就养不得猪儿?于是转身招呼曹三保道:“曹伴伴可去告诉曹总管,本世子觉得,这山坡空着怪可惜的。曹总管兼着护商队的辎重后勤,不妨利用兵士休息空闲之时,让他们在这荒山上养鸡养猪。用不了太多功夫。只需砍些竹子,编成围栏,再造几个鸡棚猪舍就好。鸡儿猪儿就让它们在里面自由找食,省的我们去喂了。到了年底,鸡儿猪儿养肥了,我等不是又可以打牙祭了?”

    朱平槿的提议立即引起众人共鸣,两个吃货更是连着叫了三声好。众人一路说笑,向晒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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