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操练看似复杂,实则简单。真正难的是要整齐划一,迅捷快速,这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达到。

    陈有福划归了护商队第一连,成了第一连第一班的第一任班长。他手下有十一个人,两个组长和九个兵。两个组长他都不认识,只知道一个姓文,名养正;一个姓谭,名思贵。姓文的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姓谭的一点都不弹(四川方言:傻子),三十六根转轴七十二个心眼,眼睛一动便是个主意。九个兵陈有福认识两个,不是保宁府和夔州府过来的,而是在人市中被赶作一堆的堆友。陈有福一天上一个台阶,心里满足极了,晒场上更加卖力。这会儿他正举起右拳、平伸左掌高喊:“以我为标兵,全连集合!”

    全连人员听见陈有福的喊声,立即从散乱状态向陈有福聚拢。陈有福本班的人从左向右向他看齐,二至七班的班长从后向前向他看齐,二至七班的成员再从左向右向他们各自的班长看齐。转瞬间,一个连的实心方阵就成型了。

    一连的良好表现让宋振宗这个兼任的一连长在朱平槿面前颇有面子,他手中时常挥动的竹棍已经夹在腋下。朱平槿走到陈有福右侧,单眼瞄了一下排面,总体还算整齐。他又往下走了几步看了看,却对宋振宗摇摇头。

    宋振宗连忙过来。朱平槿道:“队列有个问题。前后排的间距不一;每一排面的左右间距也不统一。”朱平槿边说边平举一只手臂,指尖伸直,做了一个示范动作:“前后间距以后排士兵指尖触摸前排士兵后背为准;左右间距以左右两拳接触为准。”朱平槿纂起双拳,贴在左右裤腿上,又做了一个示范动作。

    宋振宗道声好,立即向全连宣布新的规矩,并下令解散,重新开始集合。陈有福再次举起右臂,高喊自己的是标兵……。

    朱平槿对观演的舒国平等人道:“连队在静止中操练容易。但在行进中,尤其是复杂起伏地形上行进,能做到横看竖看斜看都能一根直线,那就很难!全营满编之后,还要做到营级队列整齐,那更不容易,所以你们还得继续操练!从明早起,全营开始跑步,进行体能训练!明天刚开始,来回只跑两里,以后逐渐增加到五里、十里、十五里!再往后,更要从徒手变为负重三十五斤!”

    朱平槿说完,一指前面的茫茫大山道:“至于训练地点,就在那里!”

    当天晚饭前,孙洪带着王大牛他们赶到了碧峰峡。除孙洪外,王大牛等人都没有马,百多里地全是靠双脚走过来的。孙洪清楚,朱平槿视察王庄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练兵。因此他们经过夹关到达蒙阳镇后,立即问清楚了朱平槿的去处,然后从蒙阳镇出发,沿着山涧穿过一条峡谷,又翻过一座大山,最后来到碧峰峡。王大牛他们是本地人,路熟。据他说,如果早知道他们来的是碧峰峡,那么不需要经过蒙阳镇。他们从邛州出发后,可以经过夹关、上里、中里,直接走到碧峰峡的峡口。这条路要近不少,只是同样难走,也过不了大车。

    王大牛等人来到碧峰峡,他们刚进到峡口里面,就见到几十步前立着一排高大的竹篱笆墙。竹墙前的地上堆着竹子捆扎的拒马。竹墙上挂着一个大木牌,上面写有两排红字。竹墙后还有一个两丈多高的竹楼,上面站着个穿灰色大棉袍的兵士。

    王大牛对大木牌上面的红字写的啥有些好奇,正要开口询问孙洪。竹楼上的兵士已经对着这边大喊一声:“站住,干什么的?!看不见墙上挂的字吗?王庄禁区,山民莫入!”竹墙上面也探出一个脑袋,对着这边观望。

    孙洪这两天累坏了,正在马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突然被兵士的大声叫喊吓了一跳,差点摔下马来。幸亏王大牛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马儿缰绳,又把孙洪扶稳坐定。孙洪惊魂未定之际,王大牛给他道了原委,这才让孙洪平静下来。孙洪暗想,这里恐怕就是世子曾经说起的练兵之地了。孙洪于是止住王大牛一行人,独自拍马向前,到竹楼下向那兵士大喊道:“鄙人孙洪,是蜀王府……”

    孙洪话音未落,那竹楼上的士兵已经认出了来人。他们在人市上,对这个说话和和气气,待人从不刁难的先生印象很深。竹楼上的兵士兴奋地高喊孙先生来了,旋即从竹梯上爬下来,同下面另一个兵士一起把竹门移开。王大牛看到孙洪与兵士认识,带着人也过来。兵士与同伴交代一下,便带着孙洪和王大牛继续上路。

    孙洪打量带路的兵士,见他身材矮小,面容陌生,便问道:“你认识我?”

    那兵士道:“小人当然认识!小人魏辰,我和大哥魏申,还有我爹我娘我妹子,都是世子爷在人市上买来的。孙先生给我们登了记,孙先生不记得了吗?”

    孙洪又从上到下打量下这兵士,笑道:“你们那时……哎,换了这身衣服,简直让人不敢相认!”

    那叫魏辰的小兵嘻嘻一笑道:“全靠世子爷仁慈,尽给我们好吃的,又给我们棉衣穿!兄弟们都说,世子爷是菩萨身边的童子转世投生,来世上救苦救难的!可惜呀,如果世子早来两天,我姐她就不会被别家买走了!”

    孙洪听了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他投靠王府只是因为生活窘迫,没有出路而已。因为王府官员少有提拔,还要为朱家子弟的胡作非为擦屎揩屁股、顶罪坐班房,是故大明朝的读书人都以藩府当差为仕途末路。前朝有新科进士,因为被吏部分配到了王府长史司,激奋之下冲到尚书门口骂街。尚书大人能当到尚书,自然也不是吃干饭的。于是尚书大人赤膊上阵,挽起袖子站在家门口与他们对骂,共同上演了一场大明干部选拔史、科举史兼藩王史上一出精彩纷呈的闹剧。孙洪没有功名,连监生都不是,除非出现人间奇迹,否则仕途基本无望。孙洪清楚这一点,所以得了世子府上招文案的消息,立即上门应聘,没想到却一举得中。他原来打听到世子不过十四五岁年龄,心想自己将来不过文人清客一类的人物,混混日子,骗骗银子。但从除夕早晨世子第一次诏对到现在,不过二十余天的光景,孙洪已经清楚自己想错了。他的少年老板不仅很有手段,而且野心勃勃。

    误矣!谬矣!

    孙洪在心底把野心勃勃这个词轻轻抹去。输家才叫野心勃勃,赢家应该叫雄才大略!

    孙洪想到这儿,瞟了一眼旁边还说得兴高采烈的小兵魏辰,心里增加了些许安稳。

    魏辰把人带到,重回哨卡。分手时他给孙洪恭恭敬敬鞠了一躬:“爹娘让我们兄弟遇到孙先生,代他们谢谢您。您好心有好报,将来必定儿孙满堂,公侯万代!”

    孙洪连忙拱手还礼道:“使不得,使不得!这都是世子的恩德!你魏家应该报效的是世子!将来你我同为世子效力,便是一殿之臣。大家多多关照就好!”

    孙洪和王大牛赶到时,正好遇上晚上的饭点。王大牛远望过去,几百的灰色背影整齐排列在平坝上。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吼几声,百步之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毫无征兆地,几百人突然一起大吼一声:虎!震得他一个激灵。王大牛自持勇武,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见了这阵势,心里也难免打鼓。待他觐见朱平槿,身上的傲气早没影了。

    王大牛带来的人,连同他自己一共二十八人,朱平槿在晒场外见了他们。这些人虽然穿着破烂,但明显要比草标们刚来时的乞丐装好很多。他们大多是二十多岁的青壮,只有王大牛一人刚满三十。他们也都带着各式武器,有长枪、有大刀,至少也有一根扁担。其中王大牛和另外四个人,身上还背着一副弓箭。王大牛见到朱平槿注意到弓箭,便给朱平槿解释了道,这些弓箭都是自家做来打猎用的猎弓。他们给杨天官当佃户,遇到青黄不接,只能靠山中打猎和挖野菜为食。这让朱平槿对于王大牛的安排又有了一些想法,他于是安排孙洪和王大牛一行人先去吃饭和梳洗。

    酉(YOU,晚五至七点)时已过,曹三保带着已经焕然一新的王大牛进了小院。王大牛见到上座的朱平槿,老老实实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朱平槿道声辛苦,亲自离座把王大牛扶了起来,又给他赐座。

    稍事寒暄,朱平槿便问王大牛是否认字。王大牛答道:“原来年景好的时候,小民念过几天私塾,认识几个字。”

    朱平槿笑道:“那就好!”于是说了自己的想法。他准备把王大牛的人编成一个特务排,由王大牛担任排长。朱平槿强调,排长是军官。因为王大牛带来的人数不够,所以将流民补入这个排。这个特务排直属于营部,执行营部指派的特别任务。

    可王大牛做了一个令朱平槿意外的答复:他不愿意当这个排长。

    朱平槿忙问为什么。

    王大牛答道:“这些人是世子您的家丁,小人一介草民,怎敢使唤您的家丁?”

    朱平槿哈哈一笑,指着旁边站着的罗景云道:“这是你的副排长!他是本世子的小舅子。他们既然从军,就是军人了,军人就要遵守军法!王排长在军中行军法,不要管他谁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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