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贼人!王德心内微微考虑了一下,他自然知道据此近七十里外有一个清风寨,寨内贼人颇盛,是周围山贼中最大的一股,贼势如此大,八成就是清风寨无疑。此贼猖獗,朝廷数次征讨不得胜,只是这一年来,那山贼比较平静,官贼相安无事。不过山贼胆敢劫官粮倒是第一次。

    “你们可曾遇到本将派出的斥候或信使?”王德凝眉一问。

    “斥候未曾遇到,倒是遇到一个据称是大营来的信使,验明腰牌,确是咱营中人。言千户亲自接见了他,随后令我等加强戒备,加快行军速度。但是没有多久就有大批山贼突然自山后窜出来,欲围追我等,严大人担心贼势浩大,故派这信使与小的及几个弟兄先返回大营求支援。只是我们兄弟几个在半路上被两侧突然冒出的许多贼人截住,那信使和几个兄弟都身遭不测,小的马快瞅着贼人不备,趁隙逃了出来!”杨乐断断续续诉说道。

    王德心内有些狐疑,事发突然,总觉得有些不对,接着问杨乐几个关于辎重队和严顺等的问题,这杨乐虽是一个小小的牌子头,对于辎重队的编组和护送军伍的各级长官等知道的相当详细,包括行军路线和沿途站赤的描述等,反倒是对于严顺本人的情况知道的寥寥。想想这个杨乐不过是士卒头,对千户这样的大官身家情况知道的少也算正常。

    王德再转眼看向营内一员战将,那人明白王德所想,出列禀告道:“今日向南的斥候一直没有回转,想必是遭了贼人毒手,否则这么大的事必然回报!”

    王德嗯了一声,回马坡据此不过二十里,骑快马只需一个时辰就可以赶到,若真的是贼人大举下山劫粮,王德不可不应对,一旦粮秣有失,王德身为主将必然会受到地方,甚至枢密院的问诘。

    “嗯,我看你就是贼人的奸细!想要诓过本将真是痴心妄想!”王德突然勃然变色,拍桌喝道。“若真是贼人势大,你又岂会如此轻易逃脱?辎重行军事涉机密,你一个牌子头如何会知道的如此详细,若非有心人,谁会关注这些细节?还不从实招来,你究竟姓甚名谁?”

    杨乐一愣,一时说不出话,帐内诸将闻言纷纷作色,拨出佩刀就要斩了杨乐。几个亲兵已经抢出站在了杨乐身后,大力按住其双臂,只待王德一声令下,就将杨乐拿下,而杨乐的腰刀则被一个亲兵快速摘下。

    见杨乐张口结舌,王德心内得意。一挥手,就令手下拿下杨乐,退出帐外斩首。

    杨乐大急,再次挣扎跪拜道:“不敢瞒大人,小的身份实际还有一个!”

    “哦,讲!”

    “大人,小的另一个身份是益都路情报司治下。小的长官就是沂水百户刘干城。”刘百户刘干城就是辎重队中向于志龙泄密之汉军百户。

    王德等未料到杨乐所说的是这个结果,一时一愣。杨乐挣开,从怀中掏出一块牙牌,双手递上。

    一个亲兵接过,交给了王德。王德仔细看去,牙牌正面刻着益都路情报司的大字和朱漆印章,反过来再看,上面刻着益都路沂水县汉军杨乐的姓名和籍贯。

    这牙牌是真的,王德一眼就得出判断,情报司在蒙元军队中比较特殊,执掌各地军情侦查,甚至监控各地汉军等将领,所以情报司在多数汉军将领眼里并不待见。这人既是情报司之人,关注军情变化和辎重队等事自然可以解释。

    情报司在汉军中自成一脉,具体详情运作除了主将略知外,其余人也多不知晓。

    王德挥了挥手,亲兵们退后,帐内诸将也收刀回鞘,各归其位。

    “既是自己人,起来说话。”王德示意道。情报司主脑是蒙古色目人,军中往往自视甚高,王德固然不喜,但是还是不愿与其打交道。

    “谢大人!”杨乐深深拜了拜,起来俯身回话。“小的一路快马赶回,只是恳求大人速速派人支援,严大人在小的临行前已经令全军急速向这里赶,但是贼人势大,单凭护送军伍根本无法护得辎重周全!途中围堵小人的贼人,其刀剑分明多是我军中制式,口音类似北人,小的怀疑,可能是临朐的反贼已经渗透到我军后方,还请大人小心为要!”

    杨乐一一述说,条理分明,分析有凭有据,王德等人觉得此人仅仅作为一个情报司的普通干员未免可惜了!

    沂水、莒县周围的山贼不少,但多是小股活动,没有挑战大股官军的实力。只有最大的清风寨号称有数千人马,不过官军也知道他们人数虽多却缺少兵器,而且几乎多是流民和破产的农户,没有什么训练,作战凭的是一股血性。若想偷袭小股官军取胜还有可能,面对大批的官军只能望风而逃!否则数次官军大举进山围剿,石泽波等也不会弃寨而逃,与官军在山里打游击。

    虽然益都路治所早就给沂水下了军情谍文,说明顺天军战力不容忽视,各地官军应谨慎应对,但是南方这些汉军多少还是存有轻视之心。

    山东地域这些年闹过不少次民乱,公然聚众抗拒朝廷的也有不少,远的就有盐徒郭火你赤作乱,流窜地域近至益都,远至沧州,即便是于海之流,这几年也是逃路的多。山东各地反元之流不似关陕、河洛、江淮等地,那里人眼稠密,远离腹里,能短短时间就聚众十余万,成燎原之势。此地除了清风寨还有些麻烦外,其余的山贼皆不过是草寇而已。官军未至,寇已闻风远遁。

    “若真是临朐贼渗透而来,倒是有些难于应付。”王德低头暗暗思忖。也先上次大败,自然不好意思对地方各级军政首脑坦诚其中经历,在往来公函中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说了几句,如官军一时无察,被贼军所趁,或事发突然,官军应对不及,遂至溃败之势。公函中严厉要求各地大力练兵,严防路境关卡,倡义绅聚义军协防等。

    王德等人从公文中品得出临朐贼军的实力确实不弱,但仅是不弱而已。

    一员千户昂然站起道:“愿请军令,末将愿领本部出营救出严顺千户一行!”

    众人看去,这是军中唯一的骑军千户杜威。整个大营只有一支骑军,人马不过两百,若要发兵救援,自然是骑军最为适宜。

    回马坡据此不过三十里,快马一个时辰即可达到。

    “汝可知贼人究竟有多少?”王德问杨乐。

    “当时某所见不下六七百人,至于贼人是否还有后队尚不可知。”

    王德暗想严顺的护送分队人马在两百人上下,想要劫粮,贼人至少应有近千数,临朐贼人若也渗透进来,只怕贼势更大。但凭杜威的骑军恐怕力有未逮。

    莫不成是刘、于等临朐贼的围城打援之计?

    转念一想,王德觉得自己多虑,此处山峦叠嶂,除了这处山岔口,周围再无山路可通行,更何况营内早就广撒斥候于三十里外,若真有大股敌潜来,怎会今时仍无线报?想必是山后的当地土匪大股来抢粮过冬。

    本地土匪战力寥寥,王德有信心以一当五。

    王德终于应允,令杜威和一部步卒共五百人马速速前去支援。大营内立刻戒备,随时做好继续支援的准备,同时防备贼人袭营。

    杜威算是王德的一个亲信,这样的军功还是留给自己人。

    辎重被袭是军中大事,随着出援的步骑调动出营,很快大营内的将士就都知晓了。看着渐渐远去的队伍,营内的留守许多将士不免心内暗自有些遗憾。

    这些天王德可劲的督促手下加固营盘,众军心中多数已经是腻烦不已,今日终于知道后路有贼,好赌的一些士卒随即偷偷开出盘口,压下赌注,或赌杜威大胜,或赌救援官军损兵折将有几何能回,算起来,看好杜威的居多,毕竟是多次围剿过本地匪民了,这些汉军大多轻视对方。

    莒县、沂州山多,地贫,物产不丰,自古不是各家诸侯争霸的重点,这里出的最多的是役夫而不是精兵,至于落草为寇的多是乱世活不下去的贱民、驱口等,携家带小的多无战力,本地元廷汉军虽不强,对付他们还是胜多败少。

    王德随后加派斥候四处探查,并加大探查范围,特别是大营附近的几个山头增派了双倍的瞭望哨。

    过了约半个时辰,暮色开始降临。突然山头上传来一声响箭,这是山上的观察哨射箭示警!不久,山头的狼烟也开始冒出来,黑色的烟火在夕阳里翻腾上升。

    有敌!大营里一片哗然。王德等观望狼烟,发现只有两股,心内稍稍放心。两股狼烟代表来犯之敌的数量约千人,王德的营内足有两千多部曲,除了刚才排出去支援的五百将士,营内大约还有近两千人马,依托坚固的营寨足以抵挡贼军的进攻。看狼烟升起的方向,是后路出现了敌踪!

    不知杜威部遭遇了何事?

    来不及细想。王德下令,各部曲纷纷紧急集结,或上营寨胸墙,或准备弓弩。王德登上营寨的胸墙后,正要派人去后路探查,忽然见几个骑卒自远方快速驰来。营内的官兵很快就辨识出这是前不久出发的己方士卒。

    士卒一路飞奔,风一般驰到大营,王德示意那骑卒进营禀告。原来是杜威率军去后方支援,行了十几里地就遇到了严顺的辎重队连人带车正在大股贼军的追击下落荒而逃,一些躲避不及或落后的官兵和役夫被追上的贼人围住,砍杀在地。

    严顺所部虽有约两百官兵护送,但是追击的贼人至少有五六百人。山道遇袭,官兵难以抵挡,不得不仓皇撤往王德大营。

    杜威一声令下,部曲列队迎上,准备接应严顺所部。视线望去,严顺所部不时地留下十几官兵断后,阻挡追击的贼人,其余的官兵和役夫一起使出吃奶的力气推着辎重车辆,在骡马的牵引下尽快往这边赶。

    前期每次辎重运输都是近百辆大车,但这次杜威视线所及,只见到五十辆左右,想必部分车辆必然已经落入贼手。杜威在马上立起身子远眺,果然,山道远处,大股土匪身后朦胧现出几辆被遗弃的车辆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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