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艾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条鞭子一次次落下。

    冰冷又凌厉。

    耳畔鞭子的呼啸仿佛变成尖锐的啸声,在她的脑神经上仿佛恨不得戳出一个洞来。

    “嘿嘿嘿,看你这表情,那个小狗崽子没告诉你?”坐在丁艾身边的大汉终于出声了。

    丁艾冷眼看去,只见对方满脸横肉的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简家祭祀,要求国家风调雨顺,那就要割肉喂鹰以示诚意。那个小畜生,就是简兴文那老东西的诚意。”

    传闻佛祖释迦摩尼行布施时,一只被老鹰所追的鸽子逃入他怀中。佛祖为了救那只鸽子,于是割下了自己身上和鸽子相等的肉喂给了老鹰以作交换。

    “简家宗室现在一脉单传,简兴文让宗室唯一的继承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受七次鞭戒,可谓是用心良苦。”

    那幸灾乐祸的口吻所说出来的话已经完全传不进丁艾耳中了。

    她瞳孔紧缩地望着祭坛上的那个背影,僵硬但依旧挺拔。

    她脑海中不由迅速回闪过那天清晨她看到的他背后的深深浅浅的疤痕。

    那些果然不是习武造成的!

    可是谁能想到……

    七次鞭戒很快结束,祭坛上的简天祁背后已经渗出血来。

    暗红色的血色浸透了白衣,渗进赤色的衣带里,让潜龙纹都显得有些狰狞且妖异。

    丁艾看到简天祁转过身来,依旧面色平静,那双漆黑的眼睛似乎还和她若有若无地对视了一眼。然后男人便淡淡收回视线,走下了台,举止间尽是对自己所受之事的习以为常。

    胸口有灼烧一般的痛感。

    每一次呼吸都让眼前有些恍惚的光影闪过。

    丁艾看着简兴文脸上挂着慈悲的笑容继续主持仪式,她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险些没压住翻涌的血气。

    “少夫人……”

    宸时的低唤令丁艾动摇的神志稍定,她有些僵硬地侧过头去,就看到青年眼底的隐忍让他整个瞳孔都精光熠熠。

    他以唇语飞快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一怔。

    简兴文也极其敏锐。突如其来的刺骨杀意让他心头一惊。

    他顺着那阵杀意寻去,只是还没寻到,那阵杀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简兴文有些错愕地不动痕迹地四下扫视了一圈,就看到了脸色发白有些出神的丁艾。

    刚刚的杀意是这个黄毛丫头……

    这个荒唐的念头只在简兴文的心头一闪而过便被他否认了。

    能给他造成那种程度的威胁感的人,不应该是这么个小丫头片子。

    究竟是谁……会是那个男人么……

    后面的祭祀是什么样的丁艾根本无心理会。

    她从简天祁离场那一刻开始就坐不住了。

    宸时也看出了她的心思,稍微打点了一下就让丁艾先离了场。

    丁艾闯进房间的时候医生正在给简天祁上药。

    前者冲开门的动静颇大,令房里二人都下意识朝她看去。

    这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寻仇来的。

    简天祁轻声开口,唇角带着笑意:“怎么这么大火气,是谁得罪我们少夫人了。”

    第一次被他用三分戏谑七分宠溺的语气这么叫,丁艾稍愣了一下,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她。

    丁艾还在气头上,即使他故意这么叫以转移她的注意力,丁艾心头也没生出丝毫旖旎的情绪来。

    她抿着唇走近他,自习看了看他背后的伤口,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怎么下手这么重?”

    那医生也明显感受到了丁艾的火气,出声安抚,只是语气中带着无关痛痒的冷漠,显然对简天祁受这种程度的伤已经习以为常:“少夫人不用担心,三少爷的筋膜强劲,老太爷下手也是收了劲的,只是些皮肉伤,并没有伤及骨头,养个一周就好了。”

    “收了劲的?”丁艾轻笑,眼底的寒意令在简家见惯了大场面的崔医生也不仅背后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来。

    崔医生镇定了下心绪,继续冷静开口:“在这天地面前,心诚方才灵。”

    “心诚方才灵?”丁艾嗤了声,“您好歹是学医的,二十一世纪了这种危言耸听的话说出口也不怕人笑话。”

    “我不管你是真愚还是装愚,你自己看看这些伤口的位置,”丁艾浅色的瞳仁里冷光闪过,逼得崔医生那躲闪的目光无所遁形:“简老太爷鞭子挥得确实心诚,直往三焦、气海那一溜儿上招呼,可真是哪里疼打哪里,深怕伤得不够深折磨不到挨鞭子的人。”

    “你——”崔医生双目睁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性,“这,这话可不好乱说……”

    “乱说?要真论诚意,他简家当家的自个儿撸袖子亲自上岂不是最有诚意?大庭广众拿鞭子虐待一个小辈,这事儿特警司知道么?”

    “这、这这……”

    “少夫人,那三少爷是同意了的,这不是——”

    “行了,”见崔医生被质问得额头直冒汗,沉默了半晌没出声的简天祁终于伸手捏了捏丁艾的手腕,语气轻松地笑道:“我确实不疼的。崔叔你先忙吧,剩下的药让小艾帮我涂。”

    “哎……”视线复杂地看了丁艾一眼,崔医生放下手里的药就要走。

    “崔叔,”谁知低沉的男声又缓缓道:“小艾不懂事,话说得难免失了分寸。崔叔你,不会往心里去的,是吧?”

    明明青年那张俊美的面孔上挂着令人身心愉悦的笑意,偏偏他那双漆黑瞳孔中的压迫感却让崔医生下意识“咕咚”咽了口唾沫。

    他忙连声应道:“少夫人也是担心三少爷你的身体,应该的,应该的。”

    青年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温和了几分:“那今天这些话万一哪天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了,崔叔——”

    “不会!那肯定不会!三少爷放一百个心,我,那我”崔医生边说边下意识倒着往外退,慌乱之中甚至打翻了桌上的小摆件:“我也先走了,三少年您有事打我电话。”

    “去吧。崔叔辛苦。”

    原本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崔医生最后那滑稽的举止令丁艾起先有点意外,不过数秒后她便反应过来,了然地看向简天祁:“你这个切开黑的,可又抓着人家什么把柄了?”

    男人脸上的笑意不减,涔薄的唇微有些泛白。

    他不语,只是回看她的视线里透露出些许对她的提问的默认。

    丁艾轻叹了口气,视线落回他的背上:“这也太严重了,我看那个无良医生从头到尾就一句话说的是实话:要不是你筋膜强劲,这么个打法肋骨都能给你打断至少三根,还说不准要弄出内出血。”

    她会医这事儿早在家给胡岚诊断食物中毒时就已经在他面前暴露了。

    丁艾这会儿干脆也没了遮掩的意思。

    她卷起袖子在他面前坐下,没好气地冲他抬了抬下巴:“把手伸出来。那个庸医看的我不放心,我给你瞧瞧。”

    他看着她气呼呼的模样,突然觉得有趣。于是一语不发地将自己的手腕递了过去。

    刚才在祭坛上,他隔着人群就感受到了她灼热的视线。

    就是因为预料到了她可能会有的反应,他才特意叮嘱宸时看住她,以免她一时冲动在简兴文那只老狐狸面前露了马脚。

    可即使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些,当他真的站在祭坛上和脸色苍白的她视线对上的那一瞬间,自己的心脏却无法控制地猛跳了两下,指尖冰冷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有了温度。

    他是故意让她毫无防备地看到自己在祭坛上的那一幕的。

    只有这样,才能更加稳固地让这个女人以“大掌柜”的身份站在自己身边。

    虽然她言行之间虚虚实实,但她热切恋慕着自己的那颗心却不会有错。既然如此,他何不加以利用。

    南方九幡十四路的大掌柜手下握着何等权力,即使他的计划里并不需要她的助力,但倘若有一天自己当真用得上她,提前纳入己方阵营,也算是以备不时之需。

    对于简天祁来说,人只有“有价值”和“无价值”之分。与无关紧要的人之间的交往,他多是浅尝辄止;而对于真正需要“驯养”的人,他自然也会多花心思调教。

    为了达成自己的那个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她那时的视线,毫无理由地温暖了他。

    温暖到让他感受到心头细细的疼痛,泛着阵阵止不住的麻痒。

    他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些后悔让她看到了那一幕。

    如果她从未看到,是不是就不会露出那种看着很蠢的表情了。

    蠢到让他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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