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蒙蒙亮,孙途就被一阵低沉的梵唱声所吵醒。他随即翻身起床走出屋外,便看到不少村民都已起来开始跟着结桑上师作早课了,看他们那副虔诚认真的模样,显然完全是发自真心的。

    没有出声打扰这些人,孙途便信步来到了昨夜给过感冒药的其中一名患者住处,悄悄推开房门,就看到那病人正沉沉地睡着,呼吸平稳,看着病情确实是有所好转了。这让孙途心头便是一喜,虽然从他的立场来说这等做法有所不妥,但到底是自己出手搭救之人,总是希望他们的病情能好转过来的。

    不光是孙途在关注这些病人的情况,随后起来的几名郎中首先做的也是去查看那些病人的状况,这一看下,几人的脸色都有些变了,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那五六个吃了药的病人看起来已经大有好转,连以往总能听到的咳嗽声都少了许多,虽然看着依然是恹恹的毫无生气,但比之前可要好得太多了。

    “对了,那病入膏肓之人……”有人随即又想到了那个在他们看来已无药可救的病人,便即纷纷往最远那头的屋子而去。他们的举动随之也吸引了其他村民的注意,当下便有好些没有参加早课的人也凑了过去,倒是孙途,此时却不急了,只是淡然笑着,等在那里。反正答案已经注定,自己过不过去都一样。

    那些人门外围了一圈,片刻后,一名郎中还特意进去了一阵,等他出来时,脸色又是几番变化,终于在踌躇了一阵后,他率先走到了孙途跟前,郑重行礼道:“孙大夫果然好医术,我等真是心服口服!”

    而后,其他几个郎中也都脸带愧色地过来道歉:“还请孙大夫多多包涵我等之前的不竟,是我等目光短浅,自以为是,才会将你的医术视若无睹……”

    “各位不必如此,我之前就曾说过其实并不通什么医道,只是因为祖上曾有过一份专治此等疫病的药方才能救治这里的病人。这一点其实上师就可以为我作证。”孙途说着,看了眼已经做完早课,起身往这里走来的结桑蜡伬,如今这名僧人的脸上还挂着满满的欣然笑容,显然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还没等上师说什么呢,边上的那些村民早已按捺不住,呼啦一声就全朝着孙途跪了下来,一边磕头一边恳求道:“还请孙大夫出手救救我们的亲人吧……”这倒是杀了孙途一个措手不及,赶忙上前搀起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这才诚恳地道:“各位放心,我既已答应了上师来此治病,只要我能力所及,就定会把所有人都治好的。”

    “多谢孙大夫救命之恩……”众人一听大为激动,再度叩首连连。孙途忙连称不敢,随后又道:“你们真要感谢还是要谢结桑上师,若非有他极力相请,我也不会来此一试了。所以说到底还是佛法可度你等过此劫关!”

    他这番话一出,众郎中在惊讶之余对孙途的敬重之意又加了几分,就连一向淡然从容的结桑蜡伬这时也露出了意外之色,他有些摸不透孙途的心思了。这本是邀买人心,获取好处的最佳时机,他居然就把功劳全推给自己了?

    村民们倒是没有往深了想,一听这话就赶紧再度回头冲上师跪拜,不少原先还没有皈依的人也已在心里暗暗有了决定,只要自家亲人能度过此番劫难,那今后举家都将信佛拜佛。

    虽然将功劳都让了出去,但孙途此刻在村子里的威信却已立了起来,所以接下来他再去给那些病人派发药物时就再无人会作阻拦。而且不单是这一边的村子,连河对岸的村落也由他们过去派发了感冒消炎药,而那边还有三个状况近似的肺结核病人,孙途便再让他们也服下了异烟肼慢慢调理着。

    等给两个村子的病人都服了药,天已过午,这时城里也已把还算丰盛的饭菜给送了过来,腹中空空的孙途自然不会推辞,便与结桑蜡伬他们一起用起饭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作为夏国皇帝御封上师的结桑竟不禁酒肉,他们一样都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直看得孙途都要怀疑这位到底是不是僧人了。

    等到吃喝完毕,本来几名郎中还打算在熬出一锅草药来以备不时之需呢——毕竟这两个村子里还有不少可能被感染了的村民尚未发病——却被孙途出言制止了。随后,他便取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板蓝根冲剂,让他们冲开后分与两村尚未得病的村民喝下。在他看来,那些不知效果如何的草药还是板蓝根更靠谱些。

    倘若这是他昨日做下的决定,恐怕早就有人要跳出来横家干涉和指责了。但今日,情况就彻底不同了,不光村民争相喝了药,连那些大夫也都不带怀疑地把药给喝了。喝完后,都还咂摸了下嘴巴,觉着这药汤可比自己以前弄出来的滋味儿好太多了,甚至对许多普通村民来说这药汤比他们平日食物都要更好吃一些。

    村中有几个孩子甚至都小心翼翼地跟孙途讨要起更多的汤药来吃,着实让他感到一阵哭笑不得,好一阵说才把他们给打发了去。

    直到做完这一切,孙途才得以歇息一会儿,这时结桑却又走了过来,笑看着他道:“孙施主,小僧之前一直都在想你为何会当众说出那样的话来,可总是不得正解,不知你可否为我解惑呢?”

    “哦?上师是指我将功劳都归于你吗?我本就无心在夏国留多久,所以百姓的感激于我而言自然算不得什么了。而且我说的也确是实情,我所以会来此,正是上师你一力促成啊。”孙途回望对方,很是坦然地说道。

    面前的僧人虽其貌不扬却是有着大智慧的,而且还早已看透了一切,所以孙途自然也不用多作隐瞒。但结桑依然有些不能接受似地摇头道:“应该不光只是如此吧?施主你还有其他不可说的目的!”

    “上师真是慧眼如炬……”孙途苦笑一声,自己的这点心思居然还是没能瞒过对方。不过这也不算是什么阴谋,所以他也不怕直言相告:“其实在下的意图已经在那一番话中了,我就是希望上师,以及你所在的佛门能让更多夏国百姓信奉皈依,如此而已。”

    “嗯?”结桑仔细看着孙途,发现对方的确没有在欺骗自己,这让他再度皱起了眉头来:“只是如此?这对孙施主能有什么好处吗?”

    “目前看来未必会有什么好处,但将来就难说了。”孙途笑了下道:“我希望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夏国全民都信奉佛门,从而让他们一心为善,以此来消磨党项族人的好战强掠之心。如此他年我的国家将少一大敌,而对夏国来说也将减少太多的伤亡,岂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结桑再度愣住,他是真没想到孙途竟怀了这么大一个目的在行事。半晌之后,他才喟然一叹道“孙施主之胸怀与雄心确实远非小僧所能揣度。不过这也正是小僧毕生的愿望所在,只想这天下再无兵戈之事,百姓人人向善……”说着,又宣了一句佛号,再向孙途郑重合什行了一礼,便退了开去。

    此后几日,孙途一直就在定州城外的这两个村子里和那些郎中一起忙着救治病人。在孙途拿出的药物,以及郎中们的配合下,这场本来可能带来极大伤害的疫病终于在五六日后得以完全控制,哪怕一些病人并未彻底痊愈,但看情况也不可能再有反复了。

    直到这时,孙途才功成身退,重新回到的定州城。而这一回,他已成为城中名人,不但百姓对他交口称赞,就连越王都对他另眼相看,特意跑到二门处相迎,真是给足了面子。

    收下越王所赐的千两黄金的谢礼,又和细封常解释了一通自己并非有意隐瞒,实在是家中传下药方正好能治此病,而且还是被结桑上师慧眼看穿后,这一次的事情也总算是过去了。

    而在解决了城外疫病的这一棘手难题后,越王也终于再没有了顾虑,当下便决定和他们一起前往京城兴庆府。只是他作为一城之主,手上的军政要事极多,自然不可能说走就走,于是又是好一阵的耽搁。

    直到十月下旬,孙途他们才正式得以启程,与他们一起上路的,这次还有结桑蜡伬,此时距离李乾顺的大寿之日已经不满一月时间了。

    虽然以夏国快马的速度这点路程其实也用不了几天时间,但是随着真正的冬季降临,一场大雪也适时地从天而降。于是,他们的队伍行程便又减缓了许多,直到十一月初五,在距离皇帝大寿还有十天时,他们才终于抵达了夏都兴庆府。

    其实这时候赶到也不算迟,只是他们都未曾料到的是,就因为这番耽搁,却让某些人已经盯上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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