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都兴庆府,地处河套之内,贺兰山东部,古时称为灵州,而在千年之后,这里便是宁夏的省会银川了。

    这座随着西夏的崛起而不断兴盛起来的都城虽无法与宋之汴京,辽之南京相比,但其规模也是极大,不但绕城一州足有十八里之长,而且城墙之外更引有阔达十丈以上的护城河。而那城墙更是既高且厚,近十丈的高度足以让许多云梯都有望洋兴叹之感,其七八丈的墙体厚度对此时的攻城手段来说也算得上是天堑一般的存在了。

    也正是因为有此等城高池深的守御条件,夏国才会在历史上挡住了蒙古大军一次接着一次的攻击,直到把铁木真都生生耗死在此,又让蒙古铁骑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后,城池才被攻破……

    只是这么一来,却也给整个西夏国带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灭顶之灾。蒙古人灭其国后,便进行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大屠杀,以至于后世数百年都难觅党项族人的踪迹,直到二十世纪时才被人发掘出属于这个国家的种种文献与后裔所在。

    当然,那是百年之后才会发生的灾祸,此时的夏国一切还在蒸蒸日上,京城附近的百姓日子更是富足,只看那城外田连阡陌的场景,若是有人突然到此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来到江南之地了,塞上江南的说法果然是名不虚传!

    不过这得在忽略了如今风雪漫天的气候才能得出的感慨,毕竟兴庆府处于西北之地,随着冬季到来,这里的天气已变得严寒不已,远没有江南之地温暖,几日大雪下来,已让城里城外一片银装素裹,屋顶街边更是积起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只有沿着城门直通向内部的长街之上还依旧是干干净净的,可任由人马经过。

    或许是因为身在此地多年,早已习惯了漫长寒冷冬天的缘故,哪怕今日大雪不断,街上行人车马依旧不少,一些沿街的酒楼店铺也是照常开张,不时便有客人上门买些东西,看着可要比辽国南京城热闹得多了。

    此时已临近中午,所以城中不少酒楼内生意便是极好,其中处于南门附近的一座三层酒楼便是宾客满座,热闹非凡,至少一二曾楼便是如此。只有设了雅间的三层楼上,今日却被人给全部包了下来,只有区区二三十名客人在此饮宴,显得有些冷清。

    但无论是酒客还是酒楼老板对三楼的客人都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刚才有个喝醉了的家伙想要上去看看时就被人直接扔下了楼,不是扔回二楼,而是被直接扔到了楼外街上,当时就重伤昏死。然后便有人下楼亮了下随身的令牌,当时就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

    因为那人亮出的正是宫中行走的铁鹞令,那可是只有朝中最得皇帝信任的重臣或是皇子贵族才能掌握的令牌,这等人物别说是在有人招惹的情况下丢人下楼了,就是当街随意杀人都没人敢说句不是的。

    也正是从那时候起,至少二楼的酒客已低调了许多,连醉酒后的吆喝声都比以往要轻上许多,生怕惹怒了头顶的贵人将自己等人也给扔出街去。

    此刻三楼一间独立的雅座内,桌上正摆着各种酒楼拿手的酒菜,但坐在桌前的四人却好像没有太多的兴趣,只是随意喝上一口温酒,只把注意力放到他们间的谈话之上。

    坐在上首尊位上的,是个三十来岁,相貌英俊的青年,若是孙途在此,定会觉着此人模样看着有些熟悉,居然和越王李仁友有着六七分相似。而事实上,这位还真就和越王有着极深的关系,他便是越王的兄长,如今夏国的太子李仁爱。

    夏国民间或许依旧保持着党项人的诸多游牧之风,但皇家受汉人的影响已经相当深远,这从几名皇子的穿着打扮,以及名字上都可看出端倪来——太子和越王都习惯穿着汉人的宽袍锦服,而且李仁友、李仁爱,再加上同为兄弟的李仁孝,一听就知道是受了儒学影响而来(话说现在听着反倒有种棒子国起名的特色……)。

    当然,夏国终究不是宋国这样的汉人国度,有些东西就没那么讲究。比如身为太子的李仁爱要是换成赵宋太子,是很难才出宫一次的,更不可能就这么明着与臣子在私下里见面。

    此时坐于太子下首处那名年岁相当的青年正是细封常的三哥细封遥,也是如今朝中的一名臣子,不过看他的模样倒是与细封常不是太像了,虽然他长得也比较刚毅,但胡子却远没有自己弟弟那么茂密,二十五岁的他只留了显得霸气的八字须而已。

    在太子面前,他细封遥自然是霸气不起来的,甚至还显得有些拘谨,只有当太子问他话时,才会开口回答。此刻,李仁爱就道:“你说你家老八真出息了,居然能轻易就把细封建给斗倒,还和越王攀扯上了关系?”

    细封遥眼中的忌色一闪即逝,随后才低头道:“正如太子所说,我家老六这次还真就阴沟里翻了船。之前我还将他视作厉害的对手呢,没想到这回竟败得如此彻底,看来今后是再不可能与我一争族长之位了。”

    “所以你现在更看重你家老八……一个乳臭未干的家伙真能对本太子构成什么威胁吗?”太子依然是一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倘若换成来的是细封野畅,他或许还会有所戒备,但今日要来的只是细封常,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子恕罪,若只是我家老八,对太子自然是构不成任何威胁的,他也没这个胆子敢与太子为难。但是他和越王的关系如此亲密,就不好说了。听说他这一次前来兴庆府居然就在定州城里盘桓了十多日之久,所以臣以为此事不得不防啊。都说越王都是贤王,在定州更是深得当地百姓爱戴,一旦让他回了京城,让皇帝对他有所赏识的话,只怕……再加上我家老八说不定会代表我细封氏一族加以支持,这对太子来说又是一桩难题。”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夏人朝中也渐渐学会了汉人那一套互相攻讦的手段。只是身为党项人的他们在这上面毕竟只是新手,尤其是像细封遥这样的年轻人,更是做不到如政坛老手般举重若轻,点到即止,而是几句话一说,就把真实意图给透了个底掉。

    不过太子倒也没有因此生出不快来,此时反倒脸色也跟着一肃:“越王,他真会有这样的心思吗?”

    “皇帝的位置几位皇子谁不想坐上一坐呢?”细封遥又说了句要是摆在汉人朝廷早被人打死的浑话,但却让太子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是啊,不可不防。如今父皇年事渐高,对我的态度也是越发的微妙起来了。若越王他真得了细封氏的支持,今后可真不好对付了。”

    细封遥抓住机会赶紧道:“所以臣的意思就是得趁着现在就出手打压他们,同时想法儿让他们生出嫌隙来。”

    “这就是你今日请我来此的目的所在?”太子瞥了他一眼,笑着问道:“只是在此饮酒与此又有何相关呢?”

    “太子有所不知,据臣昨日得到的消息,他们会在今日中午前后就由南门入城,我们大可以趁着他们初来乍到就先让他们吃个下马威!”细封遥笑着回话道。

    “你让太子出面针对细封常一个连官职都未曾得授的臣子?这万万不可!”坐在最下首的其中一人之前一直保持着充耳不闻的状态,直到此时才忍不住出言反对道:“太子,若真做了此事传扬出去,只怕会被朝野人等所笑,他们不会说细封常越王胆小,只会说太子你行为孟浪,有失德行啊!”作为太子心腹,这位此时是不可能再让细封遥蛊惑主子了。

    太子一听后眼睛也眯了起来,有些不快地盯住了细封遥:“你这是何意?”

    这让细封遥陡然一惊,身子都颤抖了一下,这才赶紧起身下拜道:“太子恕罪,臣确实没有害您之意……”说着,他心思一动,便已有了说法,又急声道:“其实臣并没有让太子真个出面的意思,只要太子准许臣以您的名义出面即可。”

    “唔,这倒是可以,但本太子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成与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与本事了。”在看了眼自己的心腹,见对方点头后,太子才应下了此事。

    即便如此,还是让细封遥惊出了一头冷汗来。而就在他刚起身欲回座位上时,紧闭的房门就被人敲响了:“太子,公子,人到了!”正是在外盯着城门处的人传回了消息来!

    这让细封遥精神陡然一振,随即便冲太子行礼道:“太子,那臣这就去了。”

    直到太子应允,他才退出门去。等到了这时候,本来一脸谦卑的细封遥的模样才突然一变,一股慑人的气势已然生出,把手一挥,便带了三名随从火速下楼,直奔城门处而去!

    孙途怎么都不会想到,才到夏都,新一轮的兄弟阋墙就要开始了,而且这次还是双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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