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盼又一次和李俶正面相对。对着菱花镜,她同崔清泱刚卸去粉黛,散了发髻,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些声音,谁知一打开门,李俶就站在门外,明显是阻拦未果的婢子面色为难。好在当时衣裙完整,顾盼盼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您怎么这个时候来?”

    “若非此时夜色深了,恐怕广平王不便前来。”崔清泱从房里走出来,她将顾盼盼护在身后,说。

    崔清泱这种护犊子的行为落在李俶的眼里,他倒不恼,只是把眼神看向顾盼盼,说:“本王向圣上求了采选的恩旨,不能委屈了顾家姑娘,得有个正经名分进郡王府。”李俶稍微顿了顿,又说:“这样的话,以后本王要拉扯一把姑娘的母族,也好师出有名。”

    李俶双眸通透,顾盼盼觉得自己简直无处遁形。

    船行江中难靠岸,当顾盼盼回头望时,岸上已是纠葛满路。

    顾盼盼站在廊下望着夜色深处无尽的黑暗,侧首一瞥,屋里灯火摇曳,崔清泱的声音虽然压得低,却清晰入耳。崔清泱说:“盼娘愿意陪着我胡闹,是她心怀坦荡,纵然她是想着顾家的未来,你也不许将她想成那种为了富贵就钻营旁门左道的人。”

    “清泱,你还知道自己是在胡闹?”李俶说。

    “你管不着我,你若不愿意,拿我问罪,去向圣上和贵妃揭发我好了。”崔清泱声音声音高了些。

    顾盼盼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却被墙外传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沉闷的棍子击打声和短暂的械斗声听起来不太分明。顾盼盼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她转身在门口喊了一声,“崔姐姐!”

    “崔姐姐,你和殿下说好了吗?我在外面害怕。”顾盼盼对着里面说。

    门打开了,李俶踏了出来,他望着顾盼盼,说:“以后可不要喊我殿下,只有皇后和太子,才能叫殿下。”

    顾盼盼愣着,只是点了点头。

    李俶换上了温和的笑容,说:“既然害怕,快进去吧。”

    顾盼盼被崔清泱搂在怀里进了屋,夜里起了风,两人同榻而眠,顾盼盼这才安下心来。崔清泱伸手理了理顾盼盼鬓边的碎发,温柔着声音,说:“刚才吓着了?这在郊外,有些个野物深夜出没也是常见的,不怕,家里有人守着呢。”

    顾盼盼小声地嗯了一声。

    李俶刚出崔家别院,迎面就见陈文景带着几个人,佩刀提灯,还压着两个穿着夜行衣的汉子。他皱了皱眉,陈文景就上前禀告,“属下本是不放心您独自前来,谁知遇上了这两人鬼鬼祟祟地持械在崔宅外,窃贼也好,强盗也罢,先拿了再说。”

    “交给崔家报官,咱们不掺合。”李俶轻睨一眼贼人,说。

    陈文景知道李俶一向谨慎的性子,答应了一个是字。

    李俶跨上马,提着缰绳,想到了什么,又对陈文景说:“告诉崔家,请崔家在报官时,知会长安府尹,将这两个人同当日行刺太子妃的贼子一样审。”

    陈文景稍稍一愣,点头称是。

    东方初亮的时候,顾兮兮就亲自登门来接顾盼盼回家。宫中的旨意下来,顾盼盼被指给了广平王府。中官态度分外殷勤,还冲顾老爷作揖行礼,因顾盼盼还未有正式的名分,中官俱以娘子呼之。中官言之凿凿,“是娘子的福气,郡王在名册上钦点了娘子的名字,要提前将娘子迎回府中。”

    在邻居亲友眼中,能入广平王府,实在是该恭喜的事了。然而顾老爷脾气向来固执,现在自然是没有一个好脸色。顾兮兮懒得在自家老爷子跟前讨骂,往外挪着步子。

    顾盼盼在房中换上了顾苏氏给她准备的嫁衣,她仔细地为自己盘起发髻,对着镜子将一支步摇戴正,却看着了母亲在帘子外悄悄抹泪,愧疚之情无以复加。实话到了嗓子眼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脂粉勉强遮住了脸上的泪痕,却架不住眼眶的通红。

    顾兮兮悄悄站在顾苏氏身边,他说:“上回我和文郁带着妹妹去了玉真观,可能那时候广平王就看上了咱家妹妹,万一妹妹真的得了广平王的宠爱……”一语未落,顾苏氏的巴掌就抽上了胳膊。

    “狗东西!连句劝人的话你都说不好,我要你何用?!”

    “阿娘?怎么又怪我?”顾兮兮好不委屈。

    “狗东西,闭嘴!”顾盼盼叉腰站在了门口,看时华服云髻金步摇,美不胜收。顾苏氏一看,伤感收了七八分,上前拉扯着顾盼盼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你先闭嘴,说的什么话?哪有这么和哥哥说话的?”

    顾苏氏想了想,又叹上了气,“你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到王府那种地方做小伏低?”她瞧着从小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该说的,阿娘总是在跟你交代,离了家里千万把自己的小性子收起来,你看外面还有哪个郎君能像你哥哥那样尽给你欺负使唤?”

    顾盼盼扯出一个笑容,跪拜在父母面前。

    顾兮兮看自家妹妹出门的背影,颇带着将士出征的利落和决绝。一阵过堂风迎面把他吹了个清醒,有人在悄悄拉扯他的袖子,转头就见是他的宝贝悦娘。

    “兮郎,你别难过。”马悦娘说。

    “兮郎不难过。”顾兮兮笑着说。

    马悦娘露出了一个淘气的笑容,说:“兮郎怎么一点都不对妹子上心呢?”

    “……?”

    马悦娘是变着法想要跟顾兮兮逗趣,顾兮兮悄悄隔着衣袖拉着姑娘的手,说了一句,“放心。万事都有定数。”

    “登徒子!”马悦娘拧了一把顾兮兮的胳膊,转身跑开了。

    这都是跟谁学的?!顾兮兮委屈极了。

    病愈后的叶虔还时不时有点咳嗽,但通体舒畅,站在李俶面前依旧是那个举止有礼,气度不俗的叶郎中。李俶命左右看茶,笑着说:“比起上次相见,怎么觉得叶郎中清瘦了,伤风也算不上什么大病,看来是刑部的差事累人。”

    叶虔在心里问候了三遍打扰自己休养的元载,才冲李俶作揖,说:“区区小事,劳烦广平王惦记了。”

    “刑部和大理寺彻查积年旧案,诸僚都辛苦了。”李俶稍一低头,指腹摩挲着腰间一块佩玉。叶虔看不清李俶此时的容色,但他依旧是听出了这不是一句简单的问候,半晌的踌躇,叶虔说:“都说水至清则无鱼,谁手上的案子没有一丝错漏?韦公的政绩和忠心,百姓知道,郡王知道,圣上自然也知道,广平王又何必思虑韦公做长安府尹时的旧案呢?”

    李俶闻言抬头,说:“正是没有人能不留错漏,彻查是双刃剑,本王才不得不多几分担心。”

    “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叶虔说。

    李俶看着叶虔,眼中闪出一丝惊艳,他笑着说:“文郁的话,总能说进小王的心窝里。”

    东宫和李林甫此时正是两个剑客竞技,剑锋所指,能攻决不可退守。叶虔敢在李俶面前直言形势,自然是站定了李俶的队。

    软轿放下,侍女将轿中姑娘搀扶出来。刚出会客厅的叶虔没想到会遇到引路仆人口中的顾娘子,他微微愣神,心中的酸涩层层泛起。顾盼盼中选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之后,他终究没有理由和勇气,再去顾宅与心上人告别。他顿了脚步,目光投去,内疚之情缠绕在五内。

    终究是近乡情怯四字。

    理智终究主宰了叶虔的头脑,他定了定神,却在不经意间的一瞥中,确定了那位不远处用团扇掩着花容的娘子,绝不是顾盼盼。

    这不是小事,叶虔宁愿是自己眼花,憋了几天,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顾宅。

    顾兮兮是被叶虔从房间里拖出来的,四个铜板还握在手里,拉扯之间坠落在地上,发出错落的叮当声。

    “撒开!”顾兮兮拍开了叶虔拽着他胳膊的手。他嫌弃地睨了一眼向来稳重的叶虔,“拉拉扯扯,不成体统。”

    “你可别作妖,你把盼娘藏哪里去了?欺君的事你他妈都敢做?!”叶虔恨不得上脚踹,又不得不压低了声音。他磨了磨牙槽,看着顾兮兮不慌不乱地整理衣服,冷静了一下,想着顾家兄妹要做什么事从来不会对他隐瞒,再说顾兮兮就算是混账,也没有胆子和本事干偷天换日的事。

    看着叶虔疑惑的样子,顾兮兮撇了撇嘴,一手拍在他肩上,说:“能不能好好坐下来,我偷偷和你说点事。”

    叶虔下意识地环顾了四周,看了眼难得一脸严肃正经的顾兮兮,一时忍俊不禁,问:“到底怎么了?”

    顾兮兮对着叶虔勉强笑了笑,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来到屋里坐下。顾兮兮在叶虔越来越不解的目光里把门反锁。叶虔听到顾兮兮哀叹了一句,“你可别再给顾盼盼那个小蹄子说好话了,她这种行为简直要把她亲生的哥哥我逼良为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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