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退了下去,陈蒨越发搂紧了我,手搁在我的小腹上,温热的唇贴在我的额上,喃喃低语,“这是朕的孩子。青儿,真开心,我们有孩子了。”

    我的心,就像置于碎玉浮冰上,随着冰块的起伏而剧烈地颤抖,寒气丝丝入骨,冰凉冰凉的,冷得我几近窒息。

    待陈蒨走后,我静坐于梳妆台前,打开台上精致小巧的胭脂盒,仔细闻了闻,果然有异。一时间心中怒气无处可发,手一掷,将手中胭脂盒砸了个四分五裂。

    听到动静,梨霏慌忙跑进殿内收拾,看着我一脸怒气的样子,只淡淡道:“娘娘如今有孕,不宜动怒。”

    我咬着牙,冷冷地看她。

    又是她!一直以来,我偷偷在胭脂盒里放了麝香并以此来避孕,这本是遮人耳目的好法子,毕竟有谁会去注意一个毫不起眼的胭脂盒呢?可我怎么忘了,这个梨霏她不是一般人,是陈蒨的眼线。她心思细腻,又观察入微,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被她察觉出来。我虽有意疏远她,不让她近身伺候,可内殿里的东西还是她在收拾,想要换掉一盒胭脂而不被发现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梨霏估计看出了我的有意疏远,清凌凌道:“有些事情,陛下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娘娘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分寸,麝香之流的东西,对胎儿有害无利,还请娘娘往后不要再用了。”

    “奴婢告退。”

    知道被我识破了身份,要跟我摊牌了吗?哼,看着梨霏离去的纤丽背影,我越加咬紧了牙根。

    夜色沉沉,宫院寂寂花落无声,一个人静静的站在窗前,仰头望天。月出云端,流光皎皎如水澌泄,淡淡落在院中满树盛放的梨花,投下繁碎如星子的花影与溶溶月光相缠绵。夜风吹过,摇碎一地的花影,带下簌簌梨花雪,缤纷落于淡白如霜的月色中,与月华流觞融为一体,清丽皎白的梨花映上霜澈的月色,更见苍白凄冷。

    瞧见这梨花月色,陡然生出几分凄楚,几分苍凉。

    “娘娘,你不开心吗?”云溪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背后。

    不开心?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如今人人都知道,合欢殿华昭容深受帝宠,哦不,应该是华淑容。听闻我有孕,陈蒨大喜之下已下旨册封我为淑容了,除了册封淑容之外,更有源源不断的丰厚赏赐,每日迎来送往前来巴结送礼的人多的不计其数。谁不道华淑容如今是后宫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所受宠爱无人能比,风光无限。

    见我不回应,云溪又道:“我知道娘娘不开心,我看得出来。可云溪不明白,娘娘如今怀着孩子,陛下又那么疼你宠你爱你,娘娘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傻丫头。”我无奈地笑笑,“有时候,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人会不开心,那是因为求而不得,也因为得非所愿。你如今看我在宫中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又有陛下宠爱我,你觉得好,别人也觉得好。可有没有人问过我,这一切,是我想要的吗?”

    “娘娘你不想呆在宫中,不想要陛下的宠爱?”云溪既疑惑又迷茫,“所以娘娘才觉得痛苦?”

    “既然这一切都不是娘娘想要的,那娘娘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呢,我只想要开开心心的,自由自在的。

    可这一切,全都被陈蒨给毁了。

    转头,望着窗外,一地如湖光漾动的冷淡月光,我的心,一如这月光凉薄。

    ——

    今儿去向皇后请安,恰巧安成王妃柳敬言也带着世子来向皇后请安,大家互相道好。出了殿门,柳敬言便携了世子向我走过来,说是与我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想去我宫里坐坐,我笑着应下了。

    世子初次来我宫里,难免好奇,四下观望,东走走西走走,我便由着他小孩心性,让宫人带领他到别处去玩了。

    漪兰殿后园梨树下,我与柳敬言坐于石桌一番闲话家常后,有宫人来报说安成王过来接王妃世子,起身一瞧,陈顼正含笑悠悠走来。

    “王爷。”柳敬言面容淡淡地迎向陈顼。

    陈顼目光一扫,问道:“叔宝呢?”

    柳敬言道:“这孩子爱玩,不知道又跑哪儿去了,王爷先等着,妾身这就去把他叫来。”

    柳敬言去找世子,我看着陈顼冷淡的神色,不由得道:“你们如此疏离,真不像是夫妻。”

    陈顼不以为意道:“我和她一直都明白,我们之间只不过是政治联姻,不会有更多的了。”

    “她在故意制造机会给我们见面,是你叫她这么做的么,她知道多少?”

    陈顼轻声解释,“我叫她做的事,她从来都是不问缘由地照办,因为她根本不会在意我要做什么,你放心。”

    “你们还真是相敬如冰。”我一边说一边走,看似悠闲随意,实是暗查周围有无旁人偷听。

    不觉中走到梨花树下,陈顼亦跟了过来,提醒道:“娘娘不必担心,本王已叫青澜在一旁把风,不会有事的。”

    我稍稍放下心来,“那便好。”

    乍然风起,震落枝头梨花漱漱如雨,花飞如絮,落在我的身上,衣袖上,头上,额上,甚至是眉眼间,缭乱了我的视线。

    陡然间,一只宽厚有力的手落在我的手臂上,轻轻一拉,便把我拉开这霏霏的落英。我急急拍掉发上、衣袖间的点点梨花雪末,胡乱了事。看着我狼狈的样子,陈顼不禁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温暖,修长的手指蔓上我的云发,轻轻拂开发丝上的梨雪片片,又缓缓地落下。

    修长而略有硬茧的手指不经意间拂过我的脸颊,温热酥麻,我跟他不禁都怔了一下,尔后惊的一下同时退开。

    “多谢王爷。”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托我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一句话,打破这暧昧的气息。

    我抬头,却见陈顼手里拿着一弯赤金挂铃铛的手镯,镂刻青花交缠的鎏金铃铛拇指般大小,圆溜溜地转悠。陈顼拿捏着指间的铃铛,用力一掰,竟将那铃铛掰开了,淡淡的苦涩的药香味扑面而来,那铃铛里居然藏着一颗指头大小的乌黑药丸。片刻后,他又将那半开的铃铛合上,严丝合缝,毫不见破绽。

    只不过一瞬,对面那人执起我的手,赤金手镯已然推进了腕间,静落于玉腕上。

    “如此,便不会引人怀疑了。”陈顼目色淡淡道。

    日光下,赤金手镯微微一荡,金光绚烂,明晃晃映射于眉目间,我缓缓勾唇,“王爷真是心思周到,多谢。”

    “你真的决定好了?”陈顼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当真要如此?”

    深吸一口气,我字字坚定如冰道:“我心已决。”

    “你可知,女子头一次怀孕就落胎,伤了身子,往后便很难再有孕了。”陈顼幽黑的眸子染上一层忧色,“你狠得下这个心吗?”

    “我不得不狠心。”

    不这么做,难道我要生下陈蒨的孩子,为我最最痛恨的人生儿育女?若因为一时的不忍,因为所谓的骨肉情深,生下孩子。有了孩子,就跟孩子他父亲有扯不完的关系,然后再为了孩子步步退让。为了让孩子能有一个父亲,留在自己最痛恨的人身边,纠纠缠缠个没完没了,再和他上演一出剪不断理还乱的虐恋?休想,这绝不可能!

    安成王妃携着世子一同走了过来,世子一来便依偎在陈顼身边,十分依恋。

    陈顼慈爱地摸摸他的头,笑着问,“叔宝,玩的开心么?”

    “开心。”世子稚声稚气道,“淑容娘娘这里可漂亮了,有梨花,有青藤,有枫树,还有好多好多我没有见过的花木。”

    我忍不住弯下身子,对着他圆嘟嘟可爱的脸蛋笑道:“世子若喜欢,以后还可以常来这里玩儿啊。”

    “青儿这院里可真热闹啊!”

    来的人自然是陈蒨和总管公公蒋裕,陈蒨目光转向我,眼波柔和,“方才在说什么,这么开心?”

    “没什么,不过是同孩子间的说笑罢了。”我淡静如水道。

    陈蒨走近我,执起我的手,注视道:“可朕方才看你笑的那么开心,朕从来没看到过那样的笑容,还真是托了叔宝这孩子的福。”声音中夹有淡淡的苦涩。

    “皇兄,臣弟先行告退。”陈顼看这情形,适时地携了一家人告退。

    蒋裕亦是识趣地退下,更是屏退了无关人等。

    陈蒨从背后将我环住,下巴抵在我的肩上。我由着他抱着,一动不动,目光落在面前一树的漫漫花落。

    “就这样抱着你,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任流光飞逝,地老天荒。真好,这大约就是古人所说的岁月静好吧。”陈蒨轻轻吻上我的耳垂。

    真煽情,可惜我不吃这一套。不过心还是不可控制地轻微跳了一下,我承认我不是木头,不可能对这一切毫无感觉。毕竟有个男人在你耳边吹气,说着绵绵情话,任谁都不可能无动于衷眼皮都不眨一下的。女人,骨子里还是喜欢听甜言蜜语的。

    注释:

    ①标题出自宋代晏几道《临江仙》“落花人独立”,说的是人在落花纷扬中幽幽独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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