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河口堡,高进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时春日已经过了大半,神木堡内刘循仍旧是暂掌千户事,那谋逆案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了结的,到时候神木卫乃至神木堡的各种任命怕是要等上几个月甚至半年才有结果。
    看着远处回龙湾水坝上已经初见规模的棱堡雏形,高进心里满是自豪,只有在这里他才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眼下从河口堡到回龙湾的水泥硬化地面已经铺成,这骑马来回也就一时辰左右时间。
    高进身后蜿蜒的队伍里,是摩天岭上最后那批流民,这些人在路上都曾忐忑不安,可是眼下当他们来到河口堡,看到远处那沟壑纵横,遍布水渠的良田,还有那波光清澈的河流两岸一望无际的青苗,忍不住跪倒在地,泪流满面。
    “阎罗爷没骗咱们!没骗咱们!”
    有人口中喃喃自语道,也有人直愣愣地盯着那回龙湾上的大坝,几十米落差的水坝上,那闸门忽地缓缓升起,接着便是积蓄了十多天的河水如同咆哮的白龙席卷而落,接着直冲下去带动了下方河流两岸的大型水车,将水引到沟渠之外,还沿着新挖掘的河道灌入了另一处半干的人工湖。
    这一幕看得那些流民们如痴如醉,陕北边地多是干旱地方,就算有河流,若是没有这样的水坝沟渠能引活水,到了种田的时候仍是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回龙湾这座水坝在高进看来没什么了不起,可是在这些半辈子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流民们眼中,这就是仙家才能做到的事情,整整近千的流民跪在地上看着那大坝放水,直到水流平缓,那闸门缓缓合上才肯起来。
    这时候他们也才发现那河流两岸的良田里同样有种田的农人,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跪拜,“他们是在拜阎罗爷!”流民里有眼尖的人喊道,于是其他人才注意到那些农人果然是朝着那面黑色大纛下的阎罗爷磕头。
    高进骑在马上,对着这等情形也是无言以对,他虽然阻止了秦忠搞什么生祠,可是这并不妨碍那些迁来河口堡的百姓私底下给他立长生牌,把他当成鬼神拜,以求庇佑。
    对于这种事情,高进固然不喜,可是更加没法去禁止,且不说那样做有没有效果不说,便是底下阿升他们都要劝他,秦忠沙得刁他们还振振有词,说是国朝自有体统在,百姓给官员将领建祠立庙又不是稀奇事,总归是百姓求个心安。
    眼下高进也只能希望治下百姓习惯了那回龙湾的水坝开闸放水的壮观场面后,却是不会再行这等把他当成鬼神拜的事情。
    再次出发,当流民们踩在那坚硬平实的水泥路上时,又多有惊呼声。
    中午前,高进终于领着大队人马到了河口堡,眼下河口堡扩建了一半,在外围又新起了城墙,虽然只建了一半,但到处能见到整齐的工地,还有早就准备好的帐篷。
    得了前面哨探的消息,秦忠自带人出迎,然后却是和沙得刁一前一后抢到了高爷的马缰,两人对视过后,知道彼此是个劲敌,不过没人愿意先松手。
    瞧着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高进懒得理会,直接从马上跳下后道,“老秦,按老规矩,先带这些流民熟悉下咱们河口堡,给他们安排活计。”
    “高爷放心,全都包在我身上。”
    秦忠连忙应声道,说完他得意地看向沙得刁,骆驼城来的大府管事又如何,在河口堡,他才是高爷的心腹,哪里轮得到你这个外来的和老子争宠。
    沙得刁自然不会和这乡下地方的小小总旗争一时长短,他的目标可是高府大管事,那李老根终究是小地方出身,没什么见识,高爷以后注定是要平步青云的,往来皆是富贵豪门,就那穷酸的老家伙也配当高府大管事。
    沙得刁满脸轻蔑地朝秦忠冷冷一笑,接着便立马跟上了下马的高爷,在边上嘘寒问暖起来,直瞧得秦忠恨得牙痒痒,不过他得了高爷吩咐,自然要以正事为先。
    “男的都去那边,女的来这边,都给俺听好,咱们河口堡是有规矩的地方……”
    秦忠用尽力气吼了起来,他身后的手下自是会意,连忙引导起那些流民然后进行安置。
    听着身后秦忠那卖力的吆喝,高进忍不住朝身边的沙得刁道,“老沙,你也算是老行伍,张百户那里,可还等着你这个副将呢?”
    当日陆文昭走后,高进便也安排手下分批次返回河口堡,张坚便是护送着第一批难民抵达河口堡略做修整后便去了古北寨,结果这沙得刁却是借故硬是留在了河口堡,还去高府里混了个脸熟,听说这厮很得木兰看中,如今已然是府里的二管事。
    “老爷说哪里话,这行伍之事我是一窍不通,不然张百户怎么会输那么惨,这打点府里内外,调教下人才是我的本分。”
    沙得刁满脸正色地说道,他可不想和张坚那厮继续共事,另外这战场兵凶战危的,自家这位老爷虽是个能打的,可却喜欢身先士卒,要不是徐通那厮太废物,但凡是遇到个像样的对手,这位老爷必定是冲杀在前的,那可是太吓人了,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老沙,你就不能有些出息么……”
    沙得刁虽然也就是个狗头军师的水平,性子苟得很,可这厮带兵也有个好处,那就是稳当,而且擅长处理杂务,能叫将主省不少心。
    高进眼下还是缺人才,就连沙得刁这样的,他都想把他丢在军中给张坚当副手,可是叵耐这厮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苟在高府当舔狗,虽说他要真逼着沙得刁继续当个副将也行,可就怕这厮出工不出力。
    “老爷,算命的说我命里阴浊太过,这辈子就是伺候人的命,合该没出息。”
    沙得刁那是彻底不要脸的人,高进还能有什么办法,那就留在府里吧,既然木兰先前都把这厮留下了,想来在这管家方面还是有些过人之处的。
    见高进没再说话,沙得刁一溜烟小跑到了前面很是狗腿地在前引路。
    隔了许久未见,高进发现这河口堡里果然变化极大,那用砖石翻修新建的房屋多了不少,街道也越发干净整齐,原本堡寨里的娃娃们也都不见了踪影,只是靠近自家时,方才听到了阵阵声音稚嫩的喊杀声。
    高进循声看去,只见那暂时被夷为平地的白场上,堡寨里的娃娃们按着年龄大小分成三队正在各自操练,那年龄最大的队伍里领头的正是陈升家的小弟陈发,这小子没了往昔孩子王时的调皮,看上去沉稳不少。
    只不过这队伍里的人数实在多了些,这河口堡哪来那么多大娃娃?
    “老爷,这是大娘子的主意,大娘子说了,那些新迁来落户的百姓家里,孩子放家里也是被当成劳力使,老爷向来说这些娃娃才是咱们河口堡的将来,所以大娘子便叫人放话,说……”
    沙得刁善会察言观色,看到高进这位老爷脸上的疑惑,连忙在边上分说起来。
    高进没想到,木兰居然还真给他搞了个童子军出来,听说高府管吃管住,还教娃娃们念书识字,那些新迁来的军户和百姓自然乐得让孩子过来,在他们看来要是日后能给高家做奴做仆才是个好前程。
    除了男孩子以外,木兰也招女孩子,不过却是在另外划了块地方,让那些女孩子同样能读书学习,舞刀弄枪的。
    高进一行人经过时,自然惹得那些娃娃们纷纷侧目,尤其是看到高进身后那些披甲的家丁时,更是满脸羡慕。
    “二哥好。”
    陈发瞧见高进时,却是挺胸立正,大声说道,不过他身后那些半大娃娃也都跟着行礼,只是口中喊得却是,“高爷好!”
    “这也是木兰教的?”
    高进看向沙得刁,然后只见这厮不无得意地道,“大娘子哪有功夫管这些小事,这些都是小的教的,需知这上下尊卑有序,老爷仁厚,不讲究这些,可这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
    “沙管家说得不错。”
    高进身后,看着自家阿弟变得沉稳不少的陈升,这个时候瞧着沙得刁也顺眼不少,需知他这个阿弟向来机灵,可就跟个皮猴子似的,没个定性,如今这才多久,倒是像模像样有些大人的样子了。
    听到连陈升都这么说,高进有些话便咽了下去,还是等回家以后,和木兰见了面再做商量。
    目送着高进他们离开后,陈发才看向身边同队的小伙伴们道,“继续操练,不准停。”
    陈升回头看了眼,只见自家阿弟领着群半大娃娃开始列队,刺出手中木枪,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自己这个阿弟以后也肯定是个有出息的,回去后要好好谢谢木兰姐。
    不多时,高进便到了自家门口,只见李老根领着府里的人侯着,见到他身边的沙得刁时,那眼睛都红了,高进回头看了看目不斜视的沙得刁,就知道李老根怕是被这厮压得很惨。
    不过这家里的事情,高进向来都是不管的,他相信木兰那么做,自有道理。
    对于李老根搞得欢迎排场,高进并没有心思理会,而是直接往后宅而去,太久没见木兰,他想她了。
    “老爷回来了。”
    披着身大红衣裳的木兰,站在院里那棵老槐树下,俏生生地说道。
    高进看着木兰那变得柔和许多的脸庞,先是愣住了,接着当他看到木兰手轻轻抚着腹部时,看到那微微隆起的衣裳,顿时间就好似傻了般,“木兰,你……你……”
    “老爷,咱们有孩子了。”
    木兰开心地笑了起来,接着朝高进道,“我也是刚知道呢!”
    “这,这真是太好了。”
    高进上前,有些语无伦次地说了起来,二世为人,他还是初为人父,这惊喜简直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笨拙地扶着木兰道,“木兰,你可要小心些,我听说刚怀身子的时候最危险不过。”
    “老爷说什么胡话,咱家孩子可康健得很!”
    木兰似嗔实喜地说道,高进也是忙不迭地点头道,“说得是,说得是。”这时候他脑子里那些正事早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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