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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芙拉从上方往下俯瞰,这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觉,她像是变成了一只鸟,又像是变成了一座陡立的峭壁,强烈的光环绕着她,她觉得在这种耀眼的白色光芒下自己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才对,但事实上,她的视线一落到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景象就会立刻跳跃到她的眼睛中来,而且清晰到可以清楚地看见女性眼睛中的男性投影——而且无需探查,她就知道那是一对相爱了很久的年轻人,他们相互亲吻,拥抱,手臂与腿缠绕在一起,在床榻上低声喃喃着她的名字,向她祈求,祈求他们的爱情如同香豌豆花那样年年开放,祈求他们的孩子能够如同麦穗那样茁壮成熟。

    起先只是一个声音,而后是两个,之后是三个……十个,一百个,一千个甚至更多——阿芙拉在睡梦中痛苦地蹙着眉,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手掌握成了拳头,无数的声音都在向她涌来,最终化作一道嗡嗡悉索的宽阔河流,几乎要将阿芙拉瘦小的身体完全地湮没其中,但就像是来到时那样,这些声音又突兀地低沉了下来,虽然没有消失,但已经不会再对她造成伤害了——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额头,温暖又柔软,没有令人厌烦的熏香气味,阿芙拉放松了下来,展开身体,并且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

    “你是怎么做到这个的?”一个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的时候,巫妖一点也不意外。

    “下不为例,”巫妖说:“葛兰,下一次我会直接将你视作一个敌人。”

    “那么说我们的同盟关系仍然有效?”葛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在无底深渊中挣扎了几十年,他的血脉(属于神祗的那部分)已经被彻底地激发了,他在离开主物质位面之前随意拔擢到分部首领位置上的家伙,或说是那些仍然留在,以及夺取了这个位置上的人都不是什么良善软弱之辈,但在他的一击之下,他们就连发生了什么都没能意识到就温顺的死去了(除了那些被他有意留下的),不比这些卑劣的盗贼与刺客以往的牺牲品死的更有尊严与价值——作为需要付出的轻微代价,从外表上来看,他都不再像是一个人类,而更倾向于一种具备血肉的造物,介于生者与死者之间。

    巫妖给了他一个微笑,他知道葛兰很讨厌回忆起曾经向他卑躬屈膝的糟糕时光,自从他明瞭了自己的身份后,就一直在争夺与他齐平的对话位置。可惜的是,这种情况可能要继续下去——葛兰变得更为强大了,但巫妖,还有他的同居者,已经碰触到了那根无知者永远也无法触碰到的界线,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能够遮蔽与隐瞒一个拥有神格的特殊存在——他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是,犹如阳光下的灰尘那样,难以计数的细小光点正汇聚在一起,就像是水流那样,从一点一滴的融雪雪水,逐渐聚拢成不过手指粗细的涓流,而后涓流合并在一起,变作溪流,溪流与溪流融合,形成奔腾的大河,而阿芙拉的身躯就是它们一路奔来,投入其中的大海——也许用不到很久,阿芙拉就能够摆脱现有的混沌,而等到她真正地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将会成一个神祗……她或许会记得,但也有可能遗忘现在的一切,而巫妖所做的,就是让这个过程变得慢点,再慢点,直到那个时刻来临。

    葛兰的视线落在了巫妖放在阿芙拉耳边的手指,那双用来施法和抄写的手,因为有着精灵血脉的关系,比人类更为纤细修长,但葛兰绝对不会认为它们是脆弱的,他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它们在空中舞动,或是撕开卷轴,捏碎符文,让浩然狂暴的魔法能量从指尖涌出,带走无数生命。

    “你有没有想到过,”葛兰说:“她也许会知道你是把她作为一个器皿饲养的。”如果能够借此打击到他曾经的主人的话,葛兰倒很愿意这么做,只是他也知道,凭借着龙裔与法师的双重缜密,对方是绝对不会留下这么一个鲜明的弱点等着他去攻击的。

    “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巫妖说:“那你就大错特错了。”他指了指房间另一侧的一把椅子,盗贼转了一圈,才慢吞吞地在上面坐了下来。

    “愿闻其详。”葛兰说。

    “阿芙拉不是器皿,”曾经的不死者语气平静地说:“她是种子。”

    房间里沉默了一段时间,盗贼看向巫妖:“种子?”

    “啊,”巫妖用那种让人恨不得割开他的喉咙,将剩余的话语全部挖出来的缓慢语调说:“我以为你一早就有所察觉,所以才会拒绝抚养阿芙拉——你真的只是因为梅蜜是因为阿芙拉而死而迁怒于你的女儿吗?抱歉,我没想到……”他做了一个手势:“您竟然是如此地……情感丰富。”

    “种子是什么意思?”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要听我说一遍的话——葛兰,弗罗是情欲、繁衍与婚姻之神,虽然因为格瑞第,她的教义被篡改与扭曲,但这可不是说,她的神职就会如此轻易地被剥夺,既然如此,在她即将陨落的时候——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做?”

    对于弗罗来说,这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行为,神祗们在地上行走的时候,有投影,化身与圣者三种方式谁都知道,但那个时候,她前所未有地陷入到了极度的虚弱之中,濒临溃散,甚至无法夺取梅蜜的身躯,但梅蜜的子宫就未必了——她是执掌繁衍的女神,当然可以给梅蜜一个孩子。

    就像是巫妖所说的,葛兰确实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在那个时候,他误认为这份不安来自于身边的危机,而不是早已隐藏在梅蜜腹中的“种子”——这个孩子降生的时候,葛兰甚至不在梅蜜身边,虽然梅蜜希望他能够爱这个她牺牲了生命才得来的女儿,但那个时候,属于盗贼之神玛斯克的血脉还是巧妙而隐晦地提醒了葛兰吧——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当做了一分礼物与一个人质交给了格瑞第,而不是将她放在身边。

    之后的事情,巫妖只能猜测,或许是弗罗的本质确实已经遭到了重大的打击,在作为阿芙拉重新来到这个位面之后,这个女孩竟然没能显露出一丝曾经作为神祗的强韧与傲慢,她没有过往的记忆,干净的就像是一张白纸——当然,作为一个邪恶的不死者,哪怕是曾经的,巫妖也不会善良的给予提醒(无论对谁),而是直接拉过那张白纸,肆意地在上面描画起来——唯一让他感到为难的就是阿芙拉或许没有了弗罗的记忆,但她仍然保持着一个神祗特有的敏锐,在她的本能之下,想要伪装成一个笨拙天真的好人对于巫妖有点难,幸而这具身体还有着另一个灵魂,他没有说谎,也没有唆使,只需要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让那个白痴知晓阿芙拉的身份就行了。

    正如巫妖所期望的那样,对于真心的关爱与宠溺,可以说是几乎就是一个最为卑贱的奴隶的女孩根本没有抵抗之力,她就像是铁粉靠近磁石那样疯狂地爱慕着另一个位面的外来者,就像是当初的精灵游侠凯瑞本,还有阿尔瓦法师,修什么的,好人或许也和巫妖有着恐惧光环那样一样有着同类以及温暖光环——巫妖恶意地揣测道,反正他们一看到彼此就会碰地一声紧紧地靠在一起,你侬我侬起来——只是他们无法如阿芙拉那样,能够清楚地分辨出他和那个窃居在这具躯体中的盗贼,嗯,他知道,他们的笑容与敞开的怀抱都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说起来,就连白脸儿也似乎有所感觉呢,在巫妖负责维持这具躯体行动的时候,它就很少会出现在他们身边,就算巫妖也学会了烤小鱼干也不。

    “真想要个水獭围脖啊。”巫妖咕哝道。

    葛兰满怀疑窦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隐晦的暗语或是意有所指——水獭代表什么,是指海盗吗?那么是不是用海獭来表示会比较好?

    “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巫妖提醒道。

    “那么说,”葛兰迟疑地问道:“她是……”

    “你妻子曾经追随过的无上存在。”巫妖说:“只是我也不知道她最后会成为什么——她现在又是人类,但又不是人类,只是她终将成为一个神祗,这个结局我们大概都能看到。”

    “这个世间总是充满了遗憾与莫测。”葛兰说。

    “如果你能够提早……大概三天来到这里,可能。”巫妖说:“但现在,你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加快这个进程。”

    “别告诉我你对此一无所知。”葛兰咬牙切齿地说,他当然能够听出巫妖的威胁,他能够感觉到阿芙拉的强大,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危险,就像是降临在他面前的玛斯克的化身。

    他曾经见到过弗罗的圣者状态,他根本无法成为她的敌人。失去性命或是其他也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竭尽全力,付出一切仍然无法撼动你的敌人哪怕一根发丝。

    “我会看着你们的。”葛兰最后只能这样警告到,但在他退入阴影之前,巫妖抬起了手:“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你在看到阿芙拉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到一些事情吗?”曾经的不死者说:“还记得格瑞第吗?她是如何留在这个位面的?在其他的巨龙被强制性离开这里的时候?”

    葛兰在作为一个人类的时候不知道,但现在他是知道的。

    “神祗陨落后,有着很多方法可以得以复生,”巫妖说:“而其中就有一种,葛兰,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后裔中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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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葛兰悄然离开克瑞法的时候,前来谒见高地诺曼的老者也已经步履蹒跚地离开了王都。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到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正在何处,他甚至无法辨别土壤与岩石,头脑中一片无法遏制的混乱——他的儿子,他的长子站在他的面前,微微地垂着头,让他用他的名字与姓氏发誓,他并没有蓄意谋杀他的君主与他妻子的父亲,他甚至说,如果伯德温可以发誓,所有的事情确实只是一个巨大的阴谋,他的弑君行为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本人的意志,他可以将从父亲这里得来的王位还回去——还给伯德温.唐克雷。

    伯德温想要说,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个王位,他最初接下了国王的冠冕,只是为了李奥娜,为了自己的孩子,还有高地诺曼的子民们。但他一抬起头,他突然看到了老王,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长子看上去竟然那么像那个曾经给予了他荣光,地位与奖赏的男人,一样蓬松的红发,一样庞然的身形,一样严峻与苛刻的面容,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不带一点颜色,反射着微弱的光,就像是幽魂的磷火,伯德温竟然觉得这个房间,也像是那个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房间,所有的家具,布置,还有装饰都是那么地相近……

    他记得自己大叫起来,挥舞着木杖,雷哲被他打到在地上,就像是老王被他的宽剑贯穿身体,他们都要死了——伯德温从来没有那样详尽地回忆起那一幕,是的,老王的血从他的宽剑上一直流到他的手指上,黏稠而腥臭,他倒下了,眼睛大睁,像是无法瞑目,又像是在指责那个凶手,看啊,看啊,从那双眼睛里看进去,难道不正是伯德温,他最喜爱的臣子的身影吗?

    伯德温都能看清自己在小小的虹膜中倒映出来的面孔,那张面孔上没有他以为的茫然惊惶,只有释然,快乐与扭曲的兴奋,他是……他是凶手……发自内心的,他在杀死老王的时候,满心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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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里,雷哲的王后走到了自己的丈夫与国王的身后,雷哲转过身来,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担忧与不认可。

    ”是什么为难了您吗?“王后问。

    “没有,”雷哲说:“恰恰相反,我得到了一个我以为永远无法得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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