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呦,老公,真的是我们家女儿耶。”

    哎呦呦是菜菜子的口头禅,发源于一次上海自费观光旅游。

    旅游结束,这个语气助词就跟申请了专利一般,被她用上极致,最后还升华成菜菜子独有的弥勒佛肚,一语可容天下事。

    譬如:买回一条心仪许久的裙子,她哎呦呦;砍价不成功惨遭菜贩子坑蒙拐骗,她哎呦呦;窝在沙发里守着黄金八点档的电视剧,看到小白兔媳妇摇身一变,变作霸道女总裁手撕恶婆婆的桥段,她哎呦呦;我不幸成为一枚黄金剩斗士,她哎呦呦;临时突袭,如愿撞见我同男人在一起,她哎呦呦。不胜枚举。

    因为这个语气有着舶来品的象征,我曾与她交涉过,让她不要装上海人。

    菜菜子十万分的委屈,盘膝坐在橙色的沙发里,老胳膊就像冲了电的招财猫,在空气里上下挥舞着。

    “你管我?你爸都不管的。伍小柒我告诉你,这个家是我跟你爸爸的,我没有吃你的穿你的,你好意思管我吖。老太太我不糊涂,一早就想得清楚明白,这个世界,能陪我走到尽头的只能是你爸爸,子女都是指望不上的。没听人说过吗,老伴老伴老来相伴。我奉劝你呀伍小柒,别说这事你不能管,其他我的所有事,你都没有资格管的。你想管,你要管,那你回去管你老伴吖。你好意思吗,三十好几的人啦,还在打单身。我告诉你吖,你如今是潇洒,那是因为你年轻,你手脚利索,你身体健朗。但是你不要忘了,人是会老的,总有动弹不了的那一天,总有病了要人给你端茶倒水,饿了要人给你做饭烧菜的时候。哼,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晓得痛苦了。你别冲我翻白眼,伍小柒吖,老太太不骗你,女人过了二十五,就是菜市场收摊后卖不掉的小菜啦,是掉价货。你等着吧,总有你后悔哭鼻子的时候。”

    跟自己亲妈吵架,无疑是这世界上最愚蠢最不明智的事。毕竟,她不是路人甲不是路人乙更不是我楼上的阿嬷,不管她用在你身上的语言有多恶毒,她还是你亲妈。你受得住,那叫应该;你受不住,就叫活该;你受不住绝地反击,便是忤逆不孝。横竖都要吃亏。

    自此之后,我再不敢置喙菜菜子的舶来口音。

    “哎呦呦,你们两个,我竟都没见过吖。”

    此刻的菜菜子,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是兴奋着的。这股兴奋,同老羊吃嫩草一样,让她过了头:“哎呦呦,这,这都是初次见吖,阿姨也不知道你们谁是谁?阿姨就不拘谨了,先做个自我介绍。哪,阿姨是小柒的妈妈,小柒旁边的那一位是我老公,也就是小柒的爸爸。我们家就一个孩子,很疼她的。她也很乖很孝顺的,日后谁娶了她,是福气啦。”

    我一脸尴尬。

    生个女儿,难道就是为了嫁人?

    白慕言与姜北笙堂皇中互看了一眼,这一眼,像极了剪刀锤子布,谁输谁接这个烫手山芋。

    “阿姨你好,叔叔你好,我叫白慕言,是小柒的朋友。”

    果然,输的是白慕言。

    我感激的望了他一眼。

    “哎呦呦,你就是小柒的朋友吖?”

    菜菜子自来熟且洋洋得意的口气,吓得我与白慕言、姜北笙三人同是一愣。

    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配以地域的广袤无垠,再加上风土人情的多样化,同样一个字词,用在各怀心思的两个人身上,后果是很严重的。

    斯文点形容,叫做,天差地别两个意思;不客气点,就是鸡同鸭讲。

    菜菜子这个得意,无疑是后者。

    “呃~”白慕言有点为难,我不得不亲自出马:“妈,你,你跟我爸怎么不打招呼就来了?”于忙乱里强行尬话。

    白慕言松了口气,还给我一个感激的眼神,姜北笙则笑得幸灾乐祸。

    我头痛,头痛得很。

    “哎哟哟,父母想见女儿,这不就来了。”

    菜菜子曾自诩,她是我肚子里的一条蛔虫。我屁股一撅,就知道我放的屁臭不臭。

    想打岔的心思,如何能逃过她的法眼?

    我不得不咬咬牙,痛苦到只差没哭出来求她:“妈,你从前不这样的。”

    “老太太现在也很明事理的。”

    菜菜子急了。

    我赶紧向杵在一旁,脸上笑出憨字的老爸眨了眨眼。

    这位憨豆先生呵呵两声后,慢条斯理道:“柒柒,不要错怪你妈妈。其实,是你舅妈中午又打电话来问了。你妈妈说要先征求你的意见再回话。中午打你电话打了一个小时,你一直关机,把你妈妈急坏了。我跟你妈妈先去的你家,家里乱七八糟,厨房灶台上还摊着几个馊掉的外卖盒,吓得你妈妈差点就打电话报警了。”

    我的房子在城南,菜菜子与我爸住城东,相距不过两趟公交的路程。因为当初菜菜子对我买房独居是极力反对的,所以五年中,她就跟吃不到糖一直耍脾气的小孩一样,来看我的次数少得可怜。

    却雷打不动的每天要与我语音聊天,但凡我一个小时之内不回复,电话就到了。难怪她会担心。

    有人说过,年纪大了,总是容易被感动。

    老爸这番解释,除去“馊掉的外卖盒子”没将我感动外,我都是感动的。

    思忖着如何跟菜菜子道个和颜悦色的歉,可我家菜菜子女士哪里瞧得上?

    她正一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的喜态,抓着白慕言刨问,你从事什么工作,是独居还是与父母同住,家里有几口人,父母是否健在,有几个兄弟,有几个姐妹,有没有三姑六婆七大姑八大姨九叔叔十老爷。

    姜北笙几度笑到岔气。

    我嘴角抽了抽,感动就像一坨狗屎,前一刻,让我坚信自己踩的是好运,后一秒,就将我陷入鞋底狗屎无处摆脱的窘迫。

    可人的天性又很客观的教育过我们,一个人,最大的成功莫过于从无到有的突破。想我一个过完三十岁,就被社区大妈当仁不让的推上邻里八卦排行榜NO.1的大龄剩女,从无人登门问津,到坐拥两大华丽型男,菜菜子喜出望外一点,似乎,也不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

    我心一软,就稀里糊涂做下了错事。

    顺着菜菜子的意,重新邀请白慕言与姜北笙去我家坐坐。这个家,自然不是客厅乱七八糟,厨房灶台还摊着几个馊掉外卖盒的我家。

    乃是城东菜菜子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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