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肃被李行周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尴尬之极。

    席间的气氛,再次紧张。

    动人的琴声在这刻突然响起,乐声悠扬悦耳。

    如天上清泉,洗绦人心,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待到一曲结束,众人如梦初醒,这才醒悟过来。

    竟然是李白狮在这刻鸣琴,以无边的雅乐扫去了刚才的尴尬。

    李行周微微动容。

    “好曲子,不知道这曲子,又叫什么名字。”

    李白狮垂手回答。

    “八声甘州声声慢。”

    “八声甘州声声慢?好名字。”

    李行周低低沉吟了一句。

    他冷笑站起。

    “姑娘人贵高洁,清冷若冰,兰心惠质,琴艺无双,李行周佩服。”

    “只是我大唐军士纵横沙场,讲的是热血满腔,壮志在怀。这声声慢,还是不太适合我大唐军人的。”

    “如果姑娘愿意唱,我到是不介意听一听由姑娘芊芊口中唱出来的凉州词,又是怎样一番滋味。”

    他这番话一说,在场的所有人同时脸上变色。

    这种场合,竟然让李白狮唱凉州词,李行周显然是别有所指。

    “葡萄美酒夜光杯”

    “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

    “古来征战几人回”

    精美的酒杯之中斟满甘醇的葡萄美酒。

    战士们正要举杯痛饮。

    忽然听到马上弹奏琵琶的声音,在催人出发了。

    如果我醉倒在战场上,请君莫笑话。

    从古至今外出征战又有几人能回?

    这首诗歌表达了将士们豪爽的性格及征战之前悲壮的感情。

    李行周此诗一出,众皆变色。

    看看众人色变无语,李行周微微一笑。

    “看来是不行了。既然这样,还是不唱的为好。我这边还有许多事情要办,也不想在这多留,就先告辞了。”

    李行周环视在座众人,意味深长地说。

    “前方浴血苦战,后方歌舞升平。”

    “但愿诸位在享受这美好人生的时候,不要忘了还有些人依然在死生线上苦苦挣扎着。大军粮草一刻不能容缓,新兵不能一日不练,军饷也一天不能拖延,王太守人情练达,精明能干,想来这点小事是难不倒的。”

    “毕竟我大唐十万军马的军饷,也不过是几份烩鹦舌和翡翠扑酥银尾鱼的价格罢了。”“......诸位好运。”

    他说完这话,就带着朴景泰和舞阳拂袖而去。

    只留下满桌宾客,彼此你眼望我眼,目瞪口呆。

    谁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元感愤愤地一拍桌子,破口大骂。

    “一个小小的学士,竟然也敢如此嚣张!”

    杜肃哼着气地说。

    “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楼下起了一阵嘈杂之声,那是李行周离去时踢翻了几张桌子出的巨大声响。

    随着一声犀利的马嘶,李行周已经带着他的人离开。

    王元感长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果然是嚣张跋扈之极,哼,我到看你李行周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大人,李行周一个不入品的崇文馆读书。”

    “竟然也敢对您这样傲慢无礼,是不是.....”

    他身后跟着的一个亲信躬身问道。

    王元感的眼中掠过一丝阴狠。

    “哼,小小武夫,一朝得志,猖狂若斯。”

    “看来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一下,河州城不是鄯州,到底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走出宜春楼,仿佛走出了一片令人窒息的天地。

    李行周和朴景泰同时仰天呼吸。

    几个亲兵凑了过来,问事情怎么样。

    李行周微微一笑。

    “有点小麻烦,不过没什么大碍,我会处理好的。”

    现在他手下的士兵,对李行周都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性。

    既然李行周说他能处理好,那就自然是没什么问题。

    这是舞阳抚着肚子大喊饿了。

    他本来就吃得慢,被王元感他们一气,也没吃什么东西。

    其他的几名亲卫也都喊饿。

    李行周看看朴景泰。

    “怎么样,刚才没吃饱吧?”

    朴景泰冷哼。

    “婊子楼,娘们菜,细是够细了,可连盘子都吃下也填不饱肚子。”

    李行周哈哈大笑。

    “走,哥几个,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吃一顿去,我请客。”

    众皆大喜。

    出了烟火街,河州城东门处有家酒楼叫“金鼓楼”。

    朴景泰之前出征,在那里吃过。

    对那里的红烧肘子记忆犹新,用他的话说。

    “那叫一个美味,肥而不腻,甘甜爽口,最重要的是,两个肘子下肚,绝对管饱。”

    大家便一起浩浩荡荡向金鼓楼杀去。

    路上,朴景泰把自己和李行周在宜春楼见到的事情随口说了一下,亲兵们等人都是满腔怒火。

    一个士兵更是破口大骂。

    “操他娘的狗官。老子们在前线拼死拼活,这帮狗娘养的却在后方花天酒地。”

    “别让老子看见他,不然我一刀剁了他!”

    朴景泰哼哼嘁嘁说。

    “然后呢?”

    那亲兵立刻不言语。

    大家到了金鼓楼,随意找了处地方坐下。

    叫了一坛酒,几个小菜。

    一人整整两大碗肘子,撸起袖子就是一阵狂吃海喝。

    众人一边喝,一边还痛骂王元感混帐该死。

    这里是河州城,是王元感的地盘。

    金鼓楼刚走进来几个客人,一听到有军爷在大骂本地太守。

    浑身都直打哆嗦,哪敢再吃,掉头就跑了。

    金鼓楼今天的生意一下子清淡无比,老板苦着脸上菜,半句怨言都不敢说。

    正骂得高兴,一骑快马突然飞奔而来,跑到楼下大声呼喊。

    “哪位是李行周李学士?”

    李行周站在楼梯边,看见是个小校,笑道。

    “我就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小校傲然答。

    “我奉太守大人之命而来。”

    他说着,解开身上的背囊。

    一大叠信件就此倾泻在地上。

    “我家大人说了:大唐历年以来,从未有过将军为死难将士写家信的事,李学士如此做派,其心可嘉,但行事方式却嫌卤莽。”

    “虽然将军对我家大人不甚礼貌,但我家大人宽宏大量不予计较,反而要我提醒将军,大唐掌兵,向来讲究将不专兵。”

    “李学士书信一事,有专兵之嫌,恐不喜于上。”

    “特命我焚烧这些信件,并告知将军,以后再勿有这类事情生。”

    话音刚落,一支火烛已从那小兵手中冉冉落下。

    地上倾覆着的信件,顷刻间升腾起一片青蓝火焰。

    它们熊熊燃烧,尽情吞噬着一切。

    耗费了李行周数个日夜,一字一句辛苦写出来的那些家属信件。

    在灰烬中化为一缕尘烟,所有的希望与感情,亦随风而去。。。。

    “混蛋!!!”

    朴景泰再克制不住地怒吼起来。

    这些信,可都是李行周写给那些死难兄弟们的家属的信啊!

    竟然就这样被王元感以一个荒谬的理由给烧掉了。

    “我宰了你!”

    他大喊拔刀,舞阳等人也都愤怒的嗷嗷大叫起来。

    李行周一把拦住他们。

    “老朴!不要冲动!”

    李行周的说话毕竟还是很有分量的。

    所有人同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就那样看着信件在火光中化成灰烬,心中之痛,可想而知。

    那小校得意地哼了两声,显然是满意他们现在的表现,拱了拱手说。

    “我家大人还要我转告将军一句话:将军奉令而来,令取军需物资,他本应合作。但不巧的是,他刚刚吃饭时偶感风寒,身子稍有不适,所以这两天暂时怕是没法见客了。”

    “军部所需辎重,皆在仓库中保管,将军要想领取,怕是得等大人的身体好了之后才能配合了。”

    “我家大人请将军放心,他的病不重,休养几天就会好。”

    “但是休养期间不适合为外人所打扰,否则病情加重,这物资领取一事,怕是反而更见拖延,还请将军海涵。”

    说完这话,那小兵跳上马就一溜烟地跑了。

    远远地还传来猖狂的大笑声。

    站在金鼓楼的梯口,眼神停留在那些被烧毁的信件上。

    李行周的目光清冷若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朴景泰摇晃着走下楼梯,手在灰烬中摸索着。

    想要再找出一份完整的信来,却又怎么可能?

    他的整个人,在愤怒与悲痛中颤抖。

    他与这些阵亡的将士们相处数年,感情十分深厚。

    “不要找了,让店家把灰扫掉,我们继续吃饭吧。”

    李行周冷冷地说。

    “李学士!!!”

    朴景泰回大叫。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李行周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了?不就是几封信吗?”

    “大不了重新再写就是了。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

    “好了,大家继续吃饭吧。”

    朴景泰冷冷地看着李行周,他站了起来。

    “李学士,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你怕了?”

    “就因为那个王元感是个四品大员,你就怕了?就不敢为兄弟们出头了?”

    舞阳急了,一推朴景泰。

    “老朴你说什么呢?你疯了?”

    “这天底下还谁比李学士更关心咱们的?他会怕什么人?”

    “那他为什么要拦住我们?他要是不拦,我就一刀宰了刚才那小子了!”

    朴景泰大吼。

    李行周叹息摇头。

    “杀了他,就算过瘾了?然后所有的事情就都解决了?”

    “人家也不过是一个奉命而来的小卒子,你就是杀一百个又什么用?”

    “那就去砍了王元感!”

    李行周干脆不搭理他了。

    大概是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说话太过不现实,朴景泰终于没再说什么了。

    是啊,王元感是侮辱了他们,是狠狠打击了他们。

    可他做了什么?

    不过是烧了几封信而已。

    这些信里或许有左武卫全体将士对死者的感情,可是那又关王元感什么事了?

    他仅仅是烧了几封信,就成了死罪了吗?

    这个理,说到哪也说不通。

    可是,那真得是仅仅几封信吗?

    那真得是重写一次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吗?

    只有李行周自己才知道。

    每天夜里,他在油灯下写那些信时,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他所面临的,又是怎样的一种无奈与自责。

    而现在,王元感竟然当着他的面烧掉了所有他死去兄弟的家信。

    这个梁子,结大了。

    围坐在餐桌旁,所有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李行周自斟自饮,似乎在想些什么。

    又似乎在陶醉于芳香酒气之中。

    直到朴景泰突然说了一句:

    “李学士,我想退伍。”

    李行周半眯的眼睛睁了开来。

    “是早就有的想法,还是临时决定的?”

    “早就有了,只是没法下定觉心。”

    “早就有了么......”

    李行周低低说了一声。

    朴景泰嘿然冷笑。

    “我从军十年,从高丽到到突厥,从突厥打到吐蕃,见惯了生离死别,有些泪,只能往肚子里咽。”

    “只说自己能捡条命回来,已经是赚大了。”

    “我也舍不得大家,所以我始终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退伍。”

    “那么现在,是什么让你下定决心的?”

    李行周问。

    “还能是什么?”

    朴景泰苦笑。

    “说说你的想法。”

    朴景泰低着头吭气。

    “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是想不通。咱们这些当兵的,在前面拼死拼活的作战,图的到底是什么?”

    “咱们在前方拼命作战,可后方又有几个人,真把咱们当回事?”

    “咱们这些人死就死了,死一个人,也不过是兵册上注销一个名字。”

    “一笔抚恤,就这么简单......”

    他说到这里,心情逐渐激动,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

    身旁的一众士兵,都默默无言地看他。

    他伸出了自己的右臂。

    “李学士,我们相信你。我们跟着你出生入死,你带领我们打胜仗。”

    “可有些事,就算是你盖世英雄也解决不了。”

    “你说我们这样拼命为的是什么?真得就是为了那点赏钱吗?”

    “不!是为了我们最基本的荣耀!”

    “为了那份我们应得的尊重!”

    “可是你看看王元感那个王八蛋,他有哪点尊重我们的意思了?”

    “我们是打下鄯州的最大功臣,可在他眼里,我们就是一群不开眼的莽夫!”

    “一个小小酸儒,竟然就敢***嘲笑老子吃相难看!”

    “***他真以为老子听不出来他那些话里是什么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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