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请借一步说话。”王学进朝他眨眨眼,道。

    哦?有玄机。

    宗师道是不相信王学进做得出抄了井神帮合州堂口这种事来的,这个属官八面玲珑,圆滑如鹅卵石一样,苍蝇在他身上都爬不稳,他会舍得一身剐去碰井神帮?

    “好了、好了!你们且先下去,在外面候着。”宗师道如赶蚊子一样挥挥手,嫌弃的冲众官吏说道:“没一个有用的东西!”

    众人如蒙大赦,迫不及待的施礼,蜂拥而出。

    堂上静下来,除了宗师道和王学进,再无旁人。连服侍的下人也没有留一个。

    “王大人,怎么,你知道是谁干的?”宗师道斜眼撇他:“不会是你吧?”

    “当然不是。”王学进干脆利落的推脱:“井神帮在这边只手遮天,李大使都险些遇害,我等小官,哪里敢去触碰老虎屁股?”

    宗师道哼了一声,抬眼看他,阴测测的道:“你跟桂如渊有些关系,这我知道,料也不是你做下的。”

    王学进干笑两声:“桂制置掌川峡四路军兵民政,地方上的财赋也搜刮去大半,李大使虽是监司之长,不过却远没有桂制置在这边根深蒂固,所谓树大好遮阴,要想平安做官,自然要巴结巴结上官的,知州大人不也是这般做的吗?”

    “废话少扯了,你直接说,有什么话要偷偷摸摸的与我讲?”宗师道脾气不好,拂袖道。

    王学进却肃然起来,冲他深深一揖,低声道:“下官是有一句话,要与大人说的。”

    “讲!”

    “神仙打架,难免凡人遭殃。”王学进认真的说道:“李大使管盐铁转运,要将蜀中盐利税赋转运江南,供朝廷养兵育民,乃是本分,每年运过去几百万贯,也就是了,这些年来历任都转运使都是这么做的,也没见出过乱子,规则养成,就不会轻易能打破。”

    “但李大使是京官,来这边几年了,安安稳稳,今年却大张旗鼓的严查私盐,放出口风来要将年底的盐利增加五成,五成啊,多大的数目,从何而来?还不是从私盐贩子们口袋里去抢!”

    “他为什么这么做?想必知州大人也听说了,京里史相公打算与蒙古人联盟,共讨金国,一雪当年靖康之耻和开禧之羞,要打仗啊!”

    “打仗总要兵吧?招兵就要吃粮,就要军饷,朝廷年年岁贡,不开源节流,何来军费?李大使瞄上这点了,他想升官啊!如果能讨得史相公的欢心,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乃寻常,眼下史相公最紧要的是什么?就是军费啊。”

    “所以李大使着急的要收钱,就是要运去江南,运去京中,想在史相公面前得个另眼相看。”

    “川峡四路最大的私盐贩子是谁?正是井神帮。”

    “但是井神帮后面站着桂如渊,这事蜀中官场人尽皆知,李大使要动私盐,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桂制置,他家大业大,光是私兵就有几千人,号称桂家军,没钱如何得行?”

    “自古有言,利乃欲所趋。他们两人斗得死去活来,难受的是我们这些下官,听这个的那个恨,听那个的这个不高兴,如何是好?”

    他舔舔嘴唇,最后沉声道:“葫芦官装愣,正是自保的不二法门!”

    王学进住了口,大堂中四下里顿时寂静安息,呼吸声都隐约可闻,只闻宗师道浓重的喘气声一声接着一声,沉寂良久。

    见宗师道垂目沉思,王学进也知趣的低头看蚂蚁,他知道,宗知州要思量思量。

    “你,还没说地上这九个人,是谁杀的。”半响,宗师道才抬起眼皮,板着脸皱眉道。

    “不要管他是谁杀的。”王学进道:“必定是李大使这边的人干的!桂如渊做初一,他就要还个十五。这还是开胃菜,后面必然还有血雨腥风,李大使前脚刚走,后脚就下杀手,动作可谓雷厉风行,两人针尖麦芒,不是你我能参合的。”

    停了一停,他补充道:“这是下官的推测猜想,为大人分忧,才贸然开口,对与不对,请大人斟酌。”

    宗师道的目光在王学进面上扫来扫去,孤疑难辨。王学进则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忠肝义胆为大人两肋插刀的神色突兀的写在脸上。

    站起来,在宽阔的大堂里转了几个圈子,宗师道绕着一堆人头看了又看,然后恶心的走开,回到王学进身边,缓缓的点头,沉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该如何做?”

    “这个……下官不敢替大人做主,不过下官以为,既然事情发生在合州,大人就脱不开干系,不管愿不愿意,都被牵扯进去了,这场纠葛,如大河漩涡,稍不留神,就要粉身碎骨啊!”

    王学进拱拱手:“所以下官建议,如果水已经混了,大人何不再将它搅浑一些,掀起更大的风浪来,如此这般,方可乱中保得平安呐。”

    宗师道看着他,若有所思,重重的点点自己的头,叹道:“君有大才,我今日方有所觉,惭愧啊,惭愧啊!”

    ……

    濂溪书院中,无人的教室里。

    周夫子与长孙弘两人对坐,一壶粗茶,两盏土杯。

    周夫子面色严厉,身姿端正,一丝不苟的样子仿佛课堂上挥舞戒尺训斥学生的模样。

    长孙弘虽腰板挺直,危颜正坐,却天然的少了一分气势,他的视线飘忽,不敢与周夫子对视。

    “怕不怕?”

    长孙弘愕然,抬眼飞快的看一样周朗,“啊?”了一声。

    “我问你怕不怕?”周夫子的白胡子在晨光中随风飘扬,如一缕轻盈的烟:“那刺客迎面朝你挥刀,你怕不怕?”

    长孙弘没有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自然不敢如在冉虎等人面前那般吹嘘自己英明神武,只是老实的答道:“怕!”

    “怕!以后还敢不敢再去逞强?”

    长孙弘再次偷眼瞄周朗,问:“夫子是要我敢,还是不敢?”

    “啪”

    头上挨了一戒尺。

    长孙弘捂着头,委屈扒拉的看着夫子。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周夫子怒目道:“你愿意当个匹夫,还是当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子重臣?”

    “应该适合重臣吧。”长孙弘嘀嘀咕咕的应道。

    “好!既然如此,那你就该珍惜自己的性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年纪轻轻,正是青春年华,去学什么好勇斗狠的侠客之流,真真本末倒置!”周夫子怒吼着,喷出的唾沫星子直奔长孙弘的脸上:“你天赋出众,正当把自己的才华献与朝廷,忠君报国,做那经天纬地的大事!岂能把宝贵的性命,付与一介匹夫刀下?”

    (本章完)

章节目录

立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浊酒当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浊酒当歌并收藏立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