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兀良哈台一边听着屋内听上去非常沉闷的论道,一边数屋檐瓦片上滴下的水珠,数到第一千零八十滴的时候,他听到外面有微微的喧哗声响起。

    盐政衙门位于城中间,独占了一条街的半边,老大一片宅院,里外几进几出的巨大建筑,能在里面听到外面传来的噪杂声,这动静可不小。

    外面应该很清静才对啊。

    整条衙前街都被封了,做生意买卖的铺子全都关门歇业,等闲人不得擅入,怎么会有声响传进来。

    兀良哈台皱起眉头,把刀横拿在手里,回头看了看依然正在说着话的忽必烈和姚枢,没有惊动他们,迈步向雨中走去。

    刚才所处的屋子,位于盐政衙门的第三进院落里,每一进的门口内外,都有蒙古兵把守,见他出来,纷纷鞠躬行礼。

    兀良哈台旁若无人的走出去,每向外走一点,听入耳中的声音就大几分。

    好像是许多人在喊叫。

    心头有些不祥的预感云雾一样升腾,作为忽必烈手下最为精悍的勇士,兀良哈台的直觉是很敏锐的。

    停下来,略微想了想,兀良哈台唤过一个兵,附耳说了几句,那兵点点头,跑着去了。

    把手中的刀捏紧了几分,兀良哈台大踏步的往外走,一路上招呼着护卫,这样当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身边已经有十来个人了。

    来到盐政衙门的正门前时,门外的声音已经很大了,守在这里的一个百户正站在门槛上,领着人牢牢的把守着,向外张望。

    看到兀良哈台过来,百户匆匆的上前,拱手行礼道:“兀良哈台大人,喧闹声是从远处传来的,我已经派人去查看了,很快会有回音。”

    兀良哈台没有回应,沉着脸站到门外,衙前街上倒是无人走动,不过除了这里之外,到处都是一片人声鼎沸的响动,仿佛这里是台风的中心,四面狂风呼啸独余此处宁静如斯。仔细听去,有惊慌的叫喊,有愤怒的呵斥,还有亡命的惨叫。

    “不对!”兀良哈台断然道:“一定有事!带你的人,去把附近我们的人都召集到这里来,护着殿下。南门派人去看看,把着城门,只要城门无事,城内一些南人造反无关痛痒!”

    百户答应一声,正要抬腿,却听兀良哈台在后面补了一句:“如遇聚众呼啸者,格杀勿论!”

    百户脸上戾气横生,高声应道,领着手下人疾步离去。

    兀良哈台坐在门前石头狮子脚下,冷眼看着百户走后无人的街道,把刀放在膝盖上,面若寒霜。

    片刻后,刚才得他吩咐而去的兵转过来,向他禀报道:“大人,马已经备好。”

    “去请殿下和姚师过来,就说外面生变,恐危及殿下安全。”兀良哈台面无表情的沉声道:“我守在这里,你快快去请!”

    那兵又跑着去了,此刻守在盐政衙门的蒙古兵接踵而至,聚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所有的人都牵了马,兀良哈台没有闲着,令骑兵们上马,立在石板街道上,自己则等在门边。

    忽必烈黑着脸,跟姚枢匆匆而来,见了兀良哈台,劈头就是一句:“怎么回事?”

    “现在还不知道,为保万全……”兀良哈台的话还没有落音,衙前街的尽头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

    “敌袭!”

    这一声宛如战场上敲响的一声战鼓,所有人的肌肉都紧了起来。

    刚才的百户满身是血,跌跌撞撞的从远处亡命般的疾奔而来,头盔不知掉在何处,一道血口子横贯头顶。

    他口中喊叫着什么,兀良哈台已经不去听了,转身就搀扶着忽必烈的手,拉过一匹马:“请殿下上马!我们护着你杀出去!”

    “取我的刀来!”忽必烈面色不改,翻身敏捷的跃上马背,对身边的人喝道。

    早有人送上,他用的是一把金刀,弯弯的刀身,削金断铁,刀柄象牙所制,镶嵌着数颗宝石,整柄刀华贵精美,价值非凡,据说是成吉思汗当年送给他的,是身份的象征。

    反握弯刀,忽必烈又接过护卫递给他的一身锁子甲,一边往身上披,一边问:“来的是哪里的兵?”

    “是宋兵!已经破了南门,正朝这里冲过来!”百户这功夫已经跑到了跟前,应声答道:“我们的勇士正在跟他们巷战,但他们人多,只怕坚持不了多久。”

    “殿下休慌,我们给你冲一条路出来。”兀良哈台跳上另一匹马,把马鞍上挂的斧头理了理,高声道:“四门唯有南门可以出去,请殿下随我们往南门走!”

    忽必烈点点头,对兀良哈台,他无条件的信任。

    兀良哈台举起手中的马弓,一踢马腹,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上百骑骑跟着他,鱼贯而出。

    忽必烈被夹在当中,他在百忙之中回头,对身边几个护卫吼道:“护着姚师,他有什么好歹,我剥了你们全家的皮!”

    姚枢也骑着一匹马,跟在后头,几个护卫答应着,减缓马速,随在了姚枢周围。

    上百匹马转过了长街,驰上通往南门的街道,刚转过去,前头的兀良哈台就猛地发出了止步的手势和喝叫。

    “停!”

    蒙古马训练有素,几乎在同一时刻,在缓缓放慢的速度中停了下来。

    兀良哈台眯着眼,看着街道前面。

    散乱奔跑的百姓自然不是他注意的重点,他看着的,是迎面那一排铁甲平推的墙。

    黑色的甲,笼罩了步卒的全身,连脸上都戴着一副铁质鬼面具;雪亮的刀,足有一人多长,锋利的刀刃有半人高,拿在黑甲步卒手中,仿佛铁墙上长出了无数的刺。

    黑甲兵占据整个街道的宽度,将去路堵得死死的,后面层层叠叠黑压压的一片,数不清有多少人。看看两边的屋顶,还有不少皮甲兵在瓦片上跳跃,拿着弓箭不住的向下射。

    前面拦路挡道的蒙古兵都不见了踪影,大概已经死掉了吧。

    “这是……效仿金国的铁浮屠?还是西夏的铁鹞子?”忽必烈不知道什么时候,策马来到了前列,他打量着对面的黑甲,皱眉问道。

    “倒是有点像铁浮屠,不过没有马,全是步卒。”兀良哈台沉声道:“去南门这里是必经之路,请殿下稍稍后退,我令人冲一冲,待得宋兵散了,殿下再过去。”

    忽必烈勒马后退,身披铁甲的骑兵则纷纷上前。

    “跟以往一样,四匹马一排。”兀良哈台一点也没耽搁,快速的下着命令:“冲!”

    没有犹豫,没有思考,蒙古重甲骑兵在奔驰中自动分出了队列,三十几个重甲骑兵分为七八排,前三排间隔紧密,后面的稍稍拉开距离,前后脚的朝严阵以待的鬼卒队列奔腾而去。

    马如霹雳,人如惊雷。

    整条街的石板都在抖,马蹄铁清脆的叩打在石板上,汇聚成一首轰隆隆慑人的杀人曲。

    后列的骑兵挂上弯刀利斧,取出长弓,搭箭抛射。

    如果此刻站在骑兵们的对面,映入眼帘的,占据视野的,将会全是骑兵们那强势的身形,狭窄的街道上,四匹马排列已经是极限,再加一匹马就会撞到两侧的房屋。

    一般的兵,见到这种场面,已经扭头即跑了。

    人的血肉之躯硬抗奔马的力量,难道还能逃脱一个死字吗?

    光是强烈的地面震动,就足以击垮人的心理,非人力可以对抗的力度,很容易令人失去抵抗的意志。

    所以两军对垒,大部分步卒会被骑兵冲垮,并不是真的被冲垮,而是被吓垮的。

    蒙古兵们很有经验,他们已经见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了。

    正常情况下,别看对面的铁甲兵很严整,只要冲起来,接近过去,他们会自行崩溃的。

    五十步,黑甲兵没有动。

    三十步,黑甲兵没有动。

    后发而先至的箭矢,越过了骑兵们的头顶,先一步抵达了黑甲兵的上空。

    “低头!”

    站在第一排的一个黑甲兵大喝一声,整个刀阵都猛然垂下头去。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箭矢落在铁盔和帽檐上,却没有伤到里面的人分毫。

    鬼甲很重,当然也很厚。

    “御!”

    低着头的黑甲兵再次大喝,前两排的甲士不退反进,双手握刀刀刃前指,脚下弓步站立,身体前倾,蓄势待发,牢牢的踩在地面,把自己仿佛焊在石头上一样。整个人看上去一下低了一头,大刀高度降低,略向上方。

    “御!”

    所有的甲士都吼叫起来,磅礴的气势视死如归,第三排往后的甲士举刀往前,护在前两排的同袍头顶上,刀山如海,亮晃晃的刺人眼睛。

    “前砍马腿后砍人身!”震耳欲聋的吼声暴喝而起,几乎要压下马蹄的声响:“石门蕃所向无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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