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们也在咆哮,生与死的碰撞时人会本能的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长矛虚握在手,利斧斜伸出去,刃口就是为了收割生命而存在的。

    但是,兀良哈台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没有下令蒙上马眼。

    一般来说,骑兵正面冲击步兵重甲长武器方阵时,由于动物潜意识会回避危险的缘故,当接近至一定距离的时候,纵然再训练有素的马也会本能的减速,甚至转向躲闪,这是生物与生俱来的,不是后天可以通过训练改变。

    所以骑兵冲阵,会蒙上马眼,马看不到危险,也就无所畏惧,能一直冲击到死。

    蒙古人是马上民族,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们却很少使用。

    他们作战,以游斗为主,战斗的方式就是远远的射箭,敌人逼近了,就退一退,停下来又射箭,进攻在射,后退在射,就算停下来休息,也在射箭。

    这种方法击败了同样以轻骑兵见长的金国、西夏,击败了重甲一身铁的欧洲重骑兵,也击败了羁傲不逊的莫斯科人,屡试不爽。

    用人马合一的骑兵玉石俱焚般正面冲击步兵坚阵,他们几乎就不会使用,这种打法杀敌一千自损一千,除非万不得已,不会使用。故而兀良哈台刚才急切间,忘了这道命令。

    后果显而易见。

    第一排的四匹马在咫尺之遥的距离上,陡然止步,纷纷长嘶着人立而起,巨大的惯性几乎把马背上的骑士甩了下去。

    纵然有一两匹愣头青刹不住车,撞入了鬼卒阵列,速度也是大减。

    “杀!”

    鬼卒大吼着,长刀上撩,前排的十余把大刀刀锋划过,给马儿们开了膛。

    马脚和冲出腹腔的内脏并着鲜血在同一时间飞舞在空中,如打破了的染缸,染红了半条街。

    战马在悲鸣,马上骑士纷纷坠地,当他们还没爬起来时,大刀就落了下来。

    如屠宰场一样,骑兵乱做一团,后面的被前面的阻挡,撞在一起,整齐有序的冲锋变成了混战。

    没有落马的骑兵用长枪利斧疯狂的下劈,居高临下是优势,力道随着高度的增加而加大。

    “铛!”

    一个蒙古兵的重斧砍在一个鬼卒的左侧肩膀上,力若千钧的斧头直接劈开厚厚的鬼甲甲块,深深的切进鬼卒的肩膀,差点把人连人带甲砍成两半。

    鬼卒仿佛没有了痛觉,从面具圆孔中透出的目光红灿灿的宛如嗜血的厉鬼,右手单手握刀,狰狞的鬼面具下爆出声非人的怒吼,大刀狠狠的插进蒙古兵的肚子,刀尖从后背透出,蒙古兵嘶吼着从马上栽下来,两人滚在了一起。

    “进!”

    一声令下,鬼卒方阵踩着尸体踏步向前,血液在脚下流畅,麻鞋踩上去,血珠四溅。

    骑兵们拥挤着上前,鬼卒们的刀贴着地划过,前排的鬼卒身子压得低,骑在马上几乎要探出全身挥舞兵器才杀得到,很困难,在蒙古人砍到鬼卒之前,往往已经被削去了坐骑的马蹄。

    远远看去,黑色的铁墙与奔腾的人马对撞,彪悍的蒙古骑兵真的撞上了墙。

    兀良哈台脸色变得惨白,他看得很清楚,这场战斗不可能赢了。

    “列阵!”他困兽犹斗:“蒙马眼再冲一次!”

    身后还有人,可以再来一次。

    “没用了,兀良哈台,这里过不去了。”忽必烈拉住了他的马缰,厉声道:“街道太窄,没法迂回!前面全是尸体,堵塞了道路,马冲不起来,蒙上眼也过不去!”

    “掉头!”忽必烈断然道:“换条路走!”

    陵井监城是重镇,城内四通八达,街巷交错,绕一绕,同样可以通到南门去。

    兀良哈台立刻转身,护着忽必烈扭头就走,街道上惊慌的行人百姓被吓得躲在两侧,一些昏了头的,跑到路上被马儿撞击践踏,一时哭喊声满城都是。

    鬼卒无法追上去,甲胄沉重,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

    忽必烈一行风驰电掣,转过了几条街,一路上也碰上了几伙宋兵,但没有重甲鬼卒集群当道,寻常步卒根本拦不住高速奔驰中的健马,蒙古兵们一冲即过。

    南门遥遥在望,越往前走,战斗的场面越明显,街上随处可见厮杀后的尸体血迹,有宋兵,也有蒙古人。

    从两侧房顶上射下的弓箭胡乱纷飞,不时射中马上的蒙古兵,骑兵都着轻甲,大部分是皮甲,对近距离的弓矢没有防护力,一旦被射中非死即伤,忽必烈的队伍不断减员,骑兵们一边奔驰,一边摘弓回射,屋顶上的宋军射手也有惨叫着跌下的。

    临近南门,忽必烈和兀良哈台却叫苦不迭,还没到地方就赶紧的勒住马儿。

    南门门洞处,数排黑甲步卒列着方队,巍然如山的堵着城门,那架势就像在城门处加上了一道铁闸,有千斤之重,哪里冲的出去?

    “殿下,怎么办?”兀良哈台拨转马头,焦急的问:“臣等死不足惜,不如弃了坐骑、捅伤马匹,马儿吃痛就会发狂,让它们冲散宋军步阵,然后臣带人步战,护着殿下骑马杀出去!”

    “没用的,兀良哈台,宋军在城门外一定设有埋伏,就算冲出去城门,一样会中计。”忽必烈面色虽急,语气却是冷然如常,他心念电转,果断再次拔马回头,喝道:“走,去北门!”

    “北门?”兀良哈台愣了一下,赶紧的追上去,急道:“殿下,北门已经被石头堵死,门洞全是大石头,要搬开石头出城一时半会没有可能,等到搬开,宋兵早已杀过来了!”

    “我们不从城门走。”忽必烈策马疾奔,答道:“宋兵重兵困南门,他们必然跟你怀着一样的心思,认为北门堵死,无法出去,北门的外面一定没有宋兵,我们从城墙上用绳子爬下去!”

    “绳子……”兀良哈台骤然醒悟,面露喜色,但随即复又忧色满布,用绳子坠下城去,岂不是出城之后就没有马了?

    要靠两条腿跑路?在这里岂不是九死一生?

    不过这时刻有条路走就是好的,否则困在城内,十死无生。

    众人一番奔驰,沿途又跟几伙宋兵遭遇,屋顶上骚扰性的弓矢也未停歇,一路折了些人手,等到了北门处,跟在忽必烈身边的只有三十多人了。

    返身看去,城中好几处起了大火,黑烟缭绕,不断有厮杀喊叫声传来,城内散布的蒙古兵正在与宋兵激战。

    不能拖延了,兀良哈台带人闯进街边的民居,搜罗了一些长长短短的绳子床单,快速接在一起,连成了一条足以从城头放到城下的长绳。

    众人弃马上城,城头上果然空无一人,外面同样一片泥泞雨地,没有一个宋兵的影子。

    兀良哈台让忽必烈首先下去,忽必烈趴在垛口上,正要下城,突然举目一扫,失声喊道:“姚师呢?姚师怎么没有跟来?!”

    随行的人急忙四下里看,果然不见姚枢的身影。

    兀良哈台心如火烧,拉着忽必烈就往下放,口中道:“殿下先走,姚师等下由臣等去找,你先走,先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忽必烈双目赤红,正欲再说,却觉得身子一轻,绳子被丢了下去,人就沿着城墙,一路下滑跌倒了墙根下的泥地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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