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理宗淳佑十一年夏,临安大内延和殿。

    临安作为行在,在高宗初初南渡时,仅仅是一个州,高宗驾临后,方改杭州为临安府,以临安为行都,权且安身。

    当时的一切,都是仓皇而简陋的,高宗居住的,也不过是原本的杭州州治,没有宫廷殿堂,皇帝的生活工作条件跟一个州官差不多。

    一直到绍兴年间,一切都安定下来,才开始大兴土木,在凤凰山下修建宫城,但南宋君臣心中,一直把北面的汴京当作本源,这边的宫城,决不能比北边的紫薇城还要气派,所以临安的宫城,一开始格局不大。

    高宗之后的几个皇帝,慢慢的逐步修缮过程中,大内才慢慢的扩大,到了理宗朝,宫城的规模,才有了汴梁宫城的大致大小,居住起来,要舒服许多。

    不过一些老的殿堂,因为以往的基础限制,而无法扩大,只能将就使用,延和殿,就是其中之一。

    这座偏殿位于正殿大庆殿西侧的朵殿,促狭窄小,规制简朴,如寻常人所居,因为与正殿相连,不便于大动土木的扩建,殿内陛阶只有一级,一般很少作为正式场合使用。只是有时皇帝下朝之后,如果有些紧急的事要和上朝的大臣们单独商议,才会就近移步这边。

    这一天,理宗在散朝后,就与几位亲近肱股,走了进去。

    殿内陈设随意,高出地面一级阶梯的龙榻上,坐的自然是皇帝理宗赵呁,从他的左手边数下来,分别坐在圆墩上的是左相杜范,右相游侣,枢密使赵葵,参知政事谢方叔,朝中顶尖的几个大佬,都在这里了,这也足以昭显,将要讨论的议题有多大。

    而至于长孙弘曾经拜见过的范钟,已经于年前死去,他的位置,由杜范接替。

    理宗坐在榻上,面目阴沉,他板着脸,其余的人自然也不敢笑。

    在他手上,还捏着一张纸,大家都看得到,那是刚刚早朝上众人传阅的一封捷报。

    “现在怎么办?”理宗有些头痛:“我们的议和使者现在何处?”

    他没有叫谁来回答这个问题,但参知政事谢方叔很有默契的起身回答:“现在还在京兆府。”

    “还在京兆府!”理宗的音调,一下提高了八度,有些恼怒的看着谢方叔道:“这都过去多久了,还在京兆府!现在可好,酋首忽必烈下落不明,找谁去议和?!”

    “这个、这个……”谢方叔脑门上都是汗,立在那里腿都在发软:“臣已经派人紧急过去,往蒙古国都和林去找酋首贵由商议。”

    “和林、和林!”理宗一把将那张纸扔到地上,指着谢方叔的鼻子就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和林距离京兆府上千里路,等使者到了地方,这边早就打得一塌糊涂!议和何日才能成功?嗯?!”

    谢方叔汗水已经流到了鼻尖,他偷眼向座上另外几人看去,却见杜范等人鼻眼观心,入定了一般垂头不语,仿佛痴呆了一般不说话。

    谢方叔心头暗骂,只得硬着头皮道:“陛下,这件事一定会有消息,且请陛下耐心等待。”

    “还等!还等!”理宗脾气发作起来:“你们也看到了,刚才早朝上要求出兵的声音有多大,我都不敢说不,你却要我等待,等多久?等他们来哭谏、死谏吗?”

    谢方叔再不敢言,干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冲着金砖地面咚咚的叩头。

    理宗看他这副死猪模样,恨得牙齿发痒,赫然站起来,咬牙切齿的道:“当初是你说的议和没有问题,我才把这等大事交给你去办,现在可好,你叩几个头就想完事?休想!你不把这件事给我办好了,我治你的罪!”

    骂了一通,理宗又拍桌子,朝老神在在仿佛置身事外的另几人喊道:“你们也说一说,拿个主意出来!”

    那几人才缓缓的抬头,咳嗽的咳嗽,喘气的喘气,就是没人说话。

    理宗鼓着牛眼,一个个的瞪过去,没人敢跟他对视。

    现在的形势很明确了,宋军大捷,蒙古军大败,虽然河南丢了,但却收回了汉中,换算一下,得失相抵,宋军隐隐的还占了优势,所以刚才早朝时群臣共庆,都是一副欢喜模样。

    但是,这跟理宗的期望不一致。

    收复失地当然重要,不过不能惹来庙堂上的鼓噪,按理宗的想法,北面的土地是祖宗的土地,固然要收回来,但宜徐徐图之,不可囫囵吞下,一切的进度,要掌握在皇帝手里,而不是激起蒙古国的反弹,惹来国战。

    一句话来说,就是尽量的控制战争的规模,能和谈就和谈,能不打仗就不打仗,以德服人。

    这样做是有根据的,大宋南迁以来,北伐多次,哪次不是灰头土脸的回来,回来还割地赔款,求爹爹告奶奶的请人家绕一命,当皇帝守点家业容易吗?为什么那帮大臣就不理解呢?天天都有喊着要光复故土、还复二京,能不能做到啊?光嚷嚷谁不会,有本事你去帮我收回来啊!谁又敢接这个招?

    理宗找不到能光复二京的人,却看谁都像尾大不掉后割据四川造反的吴麟,下面这帮武将对外不行,起异心倒是内行,当个大爷不把朝廷当回事个个顶呱呱,理宗忧心呐。

    所以理宗这种矛盾的心理,在座的人精都很清楚,谢方叔想拍理宗的马屁,仗着在边境上跟蒙古国打过几次交道就急吼吼的争着去议和,如今事情办砸了,自然没人帮他出头。

    当理宗开始瞪第二遍的时候,左相杜范才慢吞吞的抬头,慢吞吞的拱手,缓缓的道:“陛下,微臣觉得,事已至此,责怪谢大人也于事无补,况且谢大人也是一片赤诚之心,虽然事有坎坷,也非人之过失,当务之急,乃想出可能出现的后着,妥善应对,才是正道。”

    一句话,就把谢方叔轻轻带过,听得在场的人都暗中感叹一声老狐狸就是会说话,在地上已经叩头叩得额头发肿的谢方叔,则偷偷的朝杜范丢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才是句人话,理宗愤怒的情绪稍稍舒缓,把头转向杜范:“杜相且细说。”

    “依老臣看来,汉中大捷,是可喜之事,为顺应民意人心,陛下应当褒奖有功之臣,以示公正,以扬国威。至于蒙古国那边,此次新败,酋首忽必烈又下落不明,短期内群龙无首,必然不会有大的动作,陛下严令边境军将,善守城池,非朝廷军令不得擅自出战,以不变应万变。另一方面请谢大人另派使者快马加鞭,赶往蒙古国都求和,如此三管齐下,必无大事也!”

    “而朝中北伐的议论,则由老臣等发动同僚,痛陈利弊,一一辩白,与主战者呈棱角之争,争来争去,这事最后也就耽搁下来,等有了结果,北面的议和早就达成,这事也就没有人再提了。”

    话不多,语不重,杜范的一个拖字诀,完美的解决了理宗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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