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下百里燕的家产就有金铤一块,寸金五根,寸银七根,光这些就价八百多贯,加上铜钱几百贯,囤积的草药,总资产超过千贯,十足算得上小资。按这么划分,自己的钱都躺家里搁着,也要征存盈税,这他妈的跟抢劫有什么区别。

    第七条如果说是赤裸裸的抢劫富人,第十三条干脆是不给就明抢。

    但凡定期不按时向官府提交财产明细的个人,被举报属实者,加倍征缴存盈税,但凡恶意瞒报者,酌情可判处罚没抄家至杀头的不等重刑。

    最要命的还在于《农桑令》推广期间造成富人阶级与穷人阶级的严重矛盾和对立,第十三条无疑是在怂恿老百姓以据报的名义报复富商。

    资产这个东西谁能说得清界限,眼下连一根蜡烛都精贵的要命,点了半根还剩半根,这算资产还不算资产,埋在自家地下的钱,算不算资产,囤在仓库发霉的稻谷算不算资产。

    就凭不靠谱的“自觉自愿”和“民意监督”,这第十三条新政无异于把富人赶尽杀绝。

    最后是第二十一条,为防止商贾规避征缴存盈税,严禁以营商之名,将直系亲属全部带离咸国,有违者抄没家产,全家发配劳役。

    衡量是否应缴存盈税的标准同样模棱两可,既没有科学的经济统计指标,也没有行业标准,其实当下也不可能有,只是笼统的以盈利率超过两成来衡量是否该征缴存盈税,而且是所有行业一刀切,统统以百分之二十盈利率衡量。

    如此一来,公孙岳推行《推商税》的动机已经非常清楚,就是为了打击过去十年间利用新法《农桑令》弊端而谋取暴利的商人。

    但如此无疑是搂草打兔子,要大鱼小虾一网尽,但凡所有暴利行业都囊括在内,甚至连肉贩头子也不例外。

    当下由于生产力较低,各种物资的价格变化和利润率都普遍较高,现代社会百分之十的净利润就算得上中等偏上的盈利,百分之二十以上是高盈利行业。

    时下盈利百分之十的行业遍地都是,甚至官方开设的榷市的盈利率都在百分之二三十以上,公孙岳激进暴走推进税法改革,无异于杀鸡取卵。

    几乎除了酒肆、摊贩、驿馆、书院此类纯粹以流量盈利的营生外,甚至连妓院的婊子也得上存盈税。

    据说妓院里头牌姑娘过一夜,少的得几百文一两贯,多的要一两根寸银,有甚者过一夜得一根寸金,如此算来,身价五百贯以上的头牌女子数量不在少数。

    檄文通读一番,百里燕冷汗直冒脊背发凉,现场绝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的平头老百姓,甚至是赤贫的农民,公孙岳推行的新政《推商税》的拥护者,几乎都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阶级,《推商税》无疑是在煽动他们检举揭发有钱人。

    “高兄,此事你以为如何。”

    百里燕问道高勋,高勋神色凝重:

    “不妙,大大不妙,若安丞相之意,将五百贯以上者统统纳入存盈税之内,那五百贯以下者多半藏有私财,怕是众多家财三百贯者皆要伏法,实乃大大不妙啊。”

    二人说话之际,菜市口一片叫好,声浪一浪高过一浪,都是在歌功颂德咸王和丞相公孙岳的功绩,可他们哪里知道,看不见的风暴正在酝酿当中。

    一旦新法推行,势必引发全国金融动荡,对老百姓的冲击也只是时间问题。

    菜市口人越聚越多,百里燕骑上马说道:

    “高兄,此地人多耳杂,今日我做东,我等先去找个酒肆喝两壶,此事边喝连聊如何。”

    “也罢,赵大人正在活动,一时半刻也难回府。”

    高勋叹了口气,随着百里燕去找酒肆。

    赵逊受封上大夫以来,除了恩赐的两百亩食邑外,几乎没什么产业,不像其他王公贵胄士大夫,利用特权和渠道以养士的名义,豢养大量商贾为其牟利。

    赵逊只因情报需求,令丁肃以营商为名到处活动,这些年也是攒了不少家资,《推商税》一旦实施,丁肃怕是也难逃征税。

    而其他王公贵胄士大夫为了规避新政的冲击,一定与咸王、公孙岳暗中达成了妥协,此番新政将他们全部排除在外,自然也包括他们以养士名义豢养的商贾。

    而赵逊就不同了,丁肃与他只是前任上下级关系,赵逊在朝中也无根基,由于江东一战,朝中又与鼎炀侯朝不和睦,他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将丁肃纳入幕府。于是这丁肃一直是独立门户,赵逊出宫先去找他,也是向他问计。

    赵逊只是个武官,对经济一窍不通,而新政是内朝内阁推出的政令,他虽然在朝,却非内阁,他也说不上话。

    一路骑马游走,新政的消息已经散开,不少底层的百姓拍手称快,有些人已经按耐不住的到处宣扬。

    城西绝大多数是贫民居所,酒肆相较城东的豪华楼阁,城西的酒肆很是寒酸,仅仅是木板和泥墙搭起的屋舍,屋顶铺着木板,然后盖上草棚,连瓦片也没一块。

    赵逊门下的门客每月收入颇微,高勋收入有限,没有百里燕这等可以自谋生路的手艺,吃酒的机会很少,多数也都是来城西廉价的酒肆吃上两碗。

    勒住马缰,二人停在一家名为津醉坊的酒肆外,百里燕看着酒肆的门匾说道:

    “高兄,就此处酒肆如何。”

    “津醉坊?莫不是城东津醉坊的分家铺子。”

    “正是,是今年年初城西新开的酒肆,酒虽不如城东津醉坊,却比城西其他酒肆更为过瘾,听说还有那兑了水的白酒。”

    百里燕自己其实也制酒,但主要用来蒸馏酒精用以消毒,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轻易拿出来贩售。

    时下酿酒多数用的都是粮食,酒曲是官府严格控制的物资,酒坊若要酿酒,需要向官方购买酒曲酿造,然后才能销售。因此酒肆的利润其实并不高,多被官方给盘剥。

    时下法律较为粗陋不健全,百里燕的认知要比当下人高出两千多年,在他看来是漏洞百出。

    按律,未经许可销售粮食酿制的私酒是违法行为,可以罚款。对酒的定义也很狭窄,只规私定了私贩三种酒才能罚款,苦酒、黄酒、米酒,这三种酒因消耗粮食,因此受到一定控制。

    但是咸国地处亚热带,时令水果水果非常丰富,许多的酒坊粮食酿酒占到六成,对酒曲的依赖并不高,贫民酒肆多半都是自酿果酒,以此规避官方的酒曲税,而果酒税率只有粮食酿酒的一半,因此酒肆的盈利大头多半是果酒和肉食。

    不过酒税虽然明文规定了销售私酒可以入罪罚款,却没规定私自酿酒不销售该处以判什么罚。就好比你持有枪支弹药,藏家里不犯法,拿大街上炫耀就可以获罪一样。

    百里燕不想找麻烦,也用水果酿酒,然后蒸馏获取酒精,果渣二次发酵去除酵味儿之后,做成糖膏出售,也能获得一笔不小的收入。

    二人进入酒肆,揽起下摆,二人正襟危坐于东北角挨窗的一桌。

    喝酒多半是跪着或者盘腿,座下有草垫,方便食客跪坐。如是在城东,垫子可以是棉质的蒲袋。

    百里燕点了一壶白酒,一斤白切牛肉,两碟吊豆,便与高勋喝起酒来。

    吊豆是这个星球特有的作物,直径一厘米左右,黄褐色,滚圆滚圆的像麦丽素。

    口感介于松子与开心果之间,富含油脂,是内陆干燥气候特有的种植作物,但产量很一般,咸国气候温湿,不适宜吊豆种植,多半都是从志国用大船进口,价格是普通稻谷的四倍,炒熟之后可以下酒,吃口很香。

    一口酒下肚,百里燕一皱眉,顿时想骂娘。

    白酒兑水太多,酒精含量最多二十度,该有的香醇荡然无存,非但如此,价格还不便宜。

    这白酒也是博源君酿出来后,开始大规模生产,并向梁国以外的列国出口,由于被博源君所垄断,价格也是颇高。

    白酒最早进入咸国还是两年前的冬天,经由博源君酿制成功后,便在梁国兴起,随后开始扩散。

    比之当下不到十度的苦酒、米酒、陈酒,白酒口感香醇浓厚回味无穷,度数至少四十以上,甚至五十多度。一经出现,颇受市场欢迎。

    第一批进入咸国的白酒是直接进贡给咸王的国礼,此番安泰侯姬通过境咸国,更是一口气进贡了一百坛梁国美酒。

    当然,价格自然也不菲,是苦酒、米酒、陈酒的六倍以上,即便兑过水,也要贵上三倍。

    继续喝了两口,高勋很是享受,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喝到如此“昂贵”的白酒,每喝一口都要闭目回味一番,仿佛人生在酒精的熏陶下升华进入了另一个全新的境界。

    “高兄,《推商税》二十一条,你以为如何。”

    百里燕打断高勋,把他拉回话方才未完的题。高勋微微摇了摇头,放下酒中缓缓说道:

    “且不说存盈税,时下各行个业苛捐杂税名目繁多,若是算上王公贵胄封地自行征税,便是多如牛毛不胜其烦,许多税赋多有重复,本该先行整顿税目,减轻百姓赋税休养生息,而后再行征缴商税,如此方可安定人心。如今百姓生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再开营商税目,无异于雪上加霜。”

    “高兄所言不差,《农桑令》虽有起色,却未祛弊端。百姓尚未从四年前的粮荒中站稳缓过气来,如今《推商税》直指富商,如此一来,富商怕是人人自危。一旦富商携款出逃,亦或者变相涨价,最终受损的还是百姓。”

    “正是如此。”高勋赞同道,叹了口气,很是萧索之色:“大王为充实国库,增开税目征收商税,商人的利益减少,势必以增加售价盘剥百姓。真是旧疾未愈,再添新病,长此激进变法,咸国早晚毁于公孙岳一人。”高勋一口闷酒下肚,心情很是悲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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