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木瑶此刻却是做甚?或许是盼断归期,暗自垂泪,或许是梦游太虚,魂断千阳。

    忽然想到这偶人会不会跟人类一样也有梦想,也有自己独占的一份净地?!

    经历了这青神之梦,也真仿佛是作了场梦,只是梦了无痕,却是留下千千心结。

    碧奴呢?碧奴是不是也成一场无痕梦?

    青使大哥、散大哥、散夫人等人,虽然相交匪深,却是相知弥厚,以自己一个小小的正一道派未入门的弟子竟能得如此厚爱,夫复何憾?!

    只是惊奇同为草木金石化身为人,这偶人和恶磊无论是品性及样貌均有着天壤之别、云泥之差,造化也真是奇妙,美材配美质,恶材匹恶质,真是丝毫不爽。

    四处火光象是越燃越炽,恶磊人的尾须也越埋越深,蓟子训睁眼望去,但见旷地中间火声大作,火光冲天,却象是有什么秽物出土前的恶兆。

    乱哄哄闹了一阵,火光便慢慢暗淡下去,却从地下冒起缕缕黑烟,黑烟尚未飘走,便于空中归于虚无。

    黑烟过后,冒出的却是一束青烟,这青烟却也怪异,飘飘荡荡并不散去,象是长了眼似的,悠悠忽忽往蓟子训飘来。

    蓟子训倒是看得津津有味,恶磊却象是如遇鬼魅,露出地面的尾须竟如肢体般瑟瑟发抖。

    这青烟飘在蓟子训前便立住不动了,沉寂了一会,青烟便如重物般坠于地上,竟渗进地面,倏忽不见,便象是水泼进去似的。

    蓟子训看得傻了眼,这青烟却同火水之流十分的相似,也是见缝就钻,无孔不入。

    这青烟一入地,倒栽葱般立于地里的恶磊人便齐齐窜出地底,一个倒飞尾须入地,硕大头颅堪堪贴住地面,蓟子训眼光一描,几十个大小不等头颅由大到小排成一溜烟,竟然是丝毫不差。

    想当初这些恶磊均独自为战,哪有什么章程可言,想不到面对这拘祢老祖却是出奇的整齐默契,愈发地对刚露了个头角的那个老祖好奇起来。

    这恶磊排得整齐不说,连眨眼都好象有人在叫口令般整齐,打头望去,便见一直溜骷髅头颅齐齐裂开一道长长的豁口。

    蓟子训看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暗道,若是凭这气势纪律,便对千军万马也毋须恐惶,只是一副鸢颜羔膝的奴婢相,却是奈何。

    蓟子训正兀自叹息,青烟渗透地方却忽地升起一层乳白薄烟,这烟不散,在地面上慢慢凝成一个头角样,侧眼看去,便象是地里升腾起来的怪物。

    这乳白轻烟从头角凝起,慢慢地凝成个脸形,却赫然是张猪豚脸,拱鼻獠牙,脸长如马,眼若铜铃,耳若莆扇。

    待凝成形体,蓟子训差点没掉下眼珠,这活脱脱一头野猪,四肢短小,腹大如鼓,只是这野猪却色状琉璃,晶莹透明,极是精致。

    恶磊人见这怪物现身,却全都低垂大脑袋,连眼眶都不敢眨了,全都簌簌缩成一团,差点没把脑袋往地里钻了。

    那野猪现身后,一双铜睛先是直直盯着蓟子训看,忽地朝着恶磊们开口大骂道:“你们这一班恶磊!你们这班贱人!你们这群天阉的石头怪物,比猪还笨,比狗还丑,不如把你们全都烧成石头渣子。”

    蓟子训直听得目瞪口呆,恶磊人却全都一声不哼,闭着眼眶象是闻所未闻。

    那野猪却又转过头来,对着蓟子训破口大骂:“你个死贱人,你个挤眉弄眼的活骚货,找个猪狗做老婆的东西!你这只贼猪!”

    蓟子训指着这野猪半晌才道:“有没有弄错啊,你才是猪啊!”

    那野猪怒声道:“本大人乃堂堂火膏神猪,拘祢老祖座下第一号大将,岂是你们这些凡夫俗猪所能比拟的,你这臭不可闻的死猪,丑陋的猪人,猪狗不如的东西!”

    蓟子训开头还觉新奇,待这火膏神猪越骂越来劲,忍不住跳了起来:“你个死猪头,烂猪头,摆在大街上饿狗也不会闻一闻的四脚臭猪,你爹是头公猪,你娘是头母猪,你爷爷的爷爷是头老昏猪。”

    骂到最后,却“卟哧”笑出声来,这猪的爹娘自然也是猪,这简直不是骂人,是废话了。

    火膏见这人骂得比自己还来劲,一时间也是楞住,竟然搔了搔头,哑口无言了。

    蓟子训不等他开口,又骂道:“你个死胖猪,一头肥猪,两眼无神,三魂归西,四肢无力,五脏腐烂,六神无主,头顶生疮,尾巴流脓,从头坏到脚。”

    火膏只觉得这人骂人比自己要高明许多,没一个带脏字的,却听着比什么话都难听,待听见什么生疮流脓的,不明白了:“你个烂货,骂人也不能凭空杜撰,你说我哪里生疮了,哪里流脓了?”

    蓟子训差点没晕过去,骂人还有这讲究:“你娘没教过你,骂人不能讲真话,骂人不能讲礼貌,若是你想做头好猪,就不能骂人,不能讲谎话。你这天生的贱胚,没娘生,没爹养的无根胚子。”

    火膏却象斗败了的公鸡般,呜呜哀啼:“你太是厉害,连我堂堂火膏没娘生没爹养都一清二楚,不跟你斗嘴了,跟你斗力。”

    蓟子训大骂:“你斗不过人家便要虚心请教,怎么能说罢就罢,岂不辱没了你这神猪的威名?”心里却是害怕动手就不太妙了,不如动动嘴皮子省力。

    火膏心想也对,就怎么鸣金收兵,这人类倒也罢了,倒是教这些恶磊人小瞧了,遂道:“你个死烂货,死烂猪,天生的贱胚,出门被狗吃,走路被……”口气却是虚了不少。

    “你这笨猪脑袋里装水啊,骂来骂去也不会说些新鲜的。”蓟子训不待火膏骂完,便伸腿欲踢,想想这头神猪是敌非友,乱踢一通,不太好办。

    遂收腿顺脚踢向最是邻近的排头恶磊头人,恶磊头人睁着拳头大的眼眶,鬼火一闪一闪的,象是极为委屈无辜。

    火膏见蓟子训一脚踢来,也是吓了一跳,赶忙抬腿便躲,却见他并非踢向自己,有些讪讪,暗道,太是丢脸。

    抬眼向蓟子训望去,却见他似笑非笑,神色有些暧mei,慌忙又装作象是很随意地在地上转悠以掩饰刚才的失态。

    蓟子训却笑道:“这地上并无宝贝,你不用再细瞅,若是你觉得输了本大人这一场,便说明来意,若是你还要讨教,便放马过来。”

    火膏张口欲骂,却见蓟子训不怀好意地笑着,连忙住口,暗道,幸好我神猪大人还是机警,不落你的臼套,便看你怎办?

    蓟子训顾自盘腿坐了下来,一边招手让火膏也过来坐下,道:“你无话讲,便当你掷剑服输了,你便要听我吩咐。”

    火膏嗷嗷大叫:“你赖皮,本大人没认输,你怎么判我输了。再说,即便输了一场,还可斗力斗火,我不服,我要申诉!”

    蓟子训不理他,道:“你是神猪是不是?你是拘祢老祖座下第一号大将是不是?你是一言九鼎、掷地有声、为猪正直、威望索著、恃才傲物、唯我独尊的火膏大人是不是?”

    火膏直听得两眼发直,心卟嗵卟嗵乱跳,暗道,原来我还有这许多优点,老祖还常骂我是天下最笨的猪,便连夸盘这野狗都比我聪明,看起来是没遇到道中知音啊。

    一时间火膏有些感动,竟说不出话来,却是拼命点头。

    蓟子训好暇以整,道:“这就对了,你是一头猪,是一头好猪,更是一头正直的好猪,这骂人是门很是高深的学问,你刚才也承认已是输于本大人了。”

    火膏想了会儿,自己还真说过这话,既然是头正直的猪,自然是不能赖皮的,连忙点头。

    蓟子训又道:“骂人不但是门学问,更能反应一头猪的品性和气质,本大人看你还堪深造,将来造化匪浅啊。”

    火膏又是一阵鸡啄米般点头,这话还真是说到他心坎了,火膏本来天生喜欢詈骂,还深以为荣,不论碰到谁先是一阵狂骂,没有比这骂人更是心旷神怡的了。

    蓟子训道:“骂人应该是你最拿手的技术,你若是连这都输于别人,自然是技不如人了。”

    火膏想想也对啊,自己最厉害的便是这门骂人学问,论火术不如老祖,论狠斗不如盘瓠,论丑陋,不如这恶磊。本来想予以否认,但又想自己总归是头正直的猪,怎么能立马就出尔反尔,也点头应承。

    蓟子训突然色变,骂道:“既然技不如人,为何不能听我吩咐,你若是这般不守信用,不用说老祖大人不容你,便连这群丑陋的恶磊人都在耻笑于你。”

    火膏往恶磊看去,见这群恶磊人果然是半睁着空洞的眼孔,似笑非笑的样子,不是讥讽是什么?

    顿是只感一股羞赧涌上猪头,道,我好歹也是神猪火膏,顶天立地的堂堂神猪,怎能这般不守信用,罢罢罢,输便输了,不能弱了名头。

    蓟子训友善地向火膏招了招手,火膏便如斗败了的公鸡般垂丧着头,歪蔫蔫地在蓟子训边上坐下。

    蓟子训伸手拍了拍火膏的猪头,道:“如此知错能改,真是头前途无量的好猪!”

    心里却是吃惊不少,这一手拍去,自己竟感觉比那水火还要炽热三分,更可怖的是这猪头仅是乳白轻烟凝成的虚影,一手拍下却从火膏的身里收回。

    火膏又立马开心起来,摇头晃脑道:“好说好说,夸奖夸奖,不过做顶天立地的好猪是我的人生目标。”

    又想,这小人类也真是好相与,第一次见面便说了我这么多好话,不可失了礼节,又道:“你也不错啊,知书达礼,风度翩翩,英华丰茂,很合我火膏本大人的胃口。”

    蓟子训笑道:“彼此彼此,你在猪界里头也是相貌不凡的了,现下便请说明来意。”心想,再漂亮的猪也是猪头。

    火膏一听开始说起正事,便顿时严肃起来,道:“我奉拘祢老祖的谕令来拘拿恶磊碧奴,现在便将她交于我回去交差。”

    这次好不容易挣到这重要差使,可万万不能再办砸了,让那野狗笑话事小,误了老祖升道大事,那才是让他想起来都要打颤的恶梦。。

    只是左顾右盼却没见到碧奴,甚是奇怪,恶磊人是决计没胆量敢隐匿碧奴的。

    蓟子训见火膏说的极是严肃认真,若真是如此,这水火之流定不是拘祢老祖指使的,道:“碧奴让水火之流带走了,真不是你们指使的?这倒奇了,除了你们谁还在打碧奴的主意?”

    火膏又惊又疑:“什么水火之流?谁敢带走老祖的东西。”

    蓟子训佯惊:“刚刚带走,坏了,这下坏了,我们还道是老祖派来的。”

    手里紧捏着碧虚奴,心里却是说不出的悲愤,碧……奴,只要你的火玉还在我头顶燃烧,施于你身的非你所欲的我都将还施于人,毋论这人是神仙还是老爷,我以碧虚奴起誓!

    火膏却吓得一屁股顿坐在地,惶急道:“完了,完了,今天本是商约好将碧奴交于我们老祖的日子,若真有人带走了碧奴,老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这下怎办?这下怎办?”

    一边的恶磊人等却都齐齐闭上眼孔,低着大头颅均作沉思状。

    这时刻,他们是谁也不敢说话的,尽管他们都知道,碧奴却是无论如何都找寻不回的。

    只要责怪不到他们头上,任天塌地陷也不管。

    蓟子训却低声道:“火膏大人不用心急,我看事情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火膏大喜,忙道:“这位小哥你请说,若真能找寻回碧奴,我绝不会亏待你。”

    蓟子训微微笑道:“你且想想,这焚烈洲除了你们老祖外还有别的什么厉害角色?”

    火膏歪着猪头,呲着獠牙想了好久,却是不住摇头,一对猪眼全是茫然困惑,这焚烈洲除了恶磊人,便是他们拘祢老祖一脉,再也没别的什么厉害人物了。

    蓟子训道:“你且再细想想,这焚烈洲会有谁能使得这水火之流?”

    火膏一拍猪脑壳,眼睛一亮道:“水火之流为水之形火之质,虽说无孔不入,在焚烈洲也不算是最厉害的火术,这水火本是无主之物,按理是没人能指使的,更不用说驱动水火成流了。”

    “那还真是奇怪,难不会这水火之流是自己想拘拿碧奴吧?”蓟子训看着四周,心里却莫名的惶张起来,不定这火海深处还真藏着别的什么老祖之类的。

    这火膏的凝身便相当奇怪,竟然是并无实质的火体凝结而成,却偏偏教人当他是实实在在的存在。

    想必老祖也是凝结而成的类似火体,这大千世界还真当神奇,短短几天,让他见识了这许多的自然造化,天道神功,草木玉石都能幻化成人,为什么水火不能成人?

    只是这幻化成人大凡都有造化赋予的精魄灵魂,便如偶人是以草木为魂,化人及磊人是以金玉、火石为魄,这火膏却是以何物为鼎器?

    如果这水火之流真是自己想拘拿碧奴,这目的也应是和那老祖一样,只是想凭借碧奴这无上阴性火玉魂体化身为人。

    正于胡思乱想之际,火膏却忽地大叫:“对了,我知道那野狗夸盘使的便是水火,可是他也没可能指使水火成流啊。”

    蓟子训正想接口,却忽听一恶磊人惊恐地大叫一声,便见火地上凭空竟卷起一惨绿色的狺舌,那狺舌卷着恶磊人往空中一抛。

    蓟子训还未回过神来,便见地上象是燃起一股绿火,绿火翻卷着迅速凝成一张獠牙大口,恶磊人一落下,便被这獠牙血口衔住。

    只听一声唧叭唧叭的嚼咬声,那恶磊人甚至发不出一声闷哼,斗大头颅便被那张大口嚼得粉碎,一阵骨碌骨碌声便消失于无形。

    蓟子训甚至能清晰地看到那头颅是怎样慢慢地被这惨绿色半透明獠牙嚼碎的,远远看去,就好象这头颅被无形的大力压得粉碎。

    所有的恶磊人均齐齐扭头望着蓟子训,却是半丝也不敢动弹,甚至连惊厥声都发不出半声。

    火膏却惊惊地张大了猪嘴,倒吸了口气道:“夸盘,原来真是你?水火之流真是你指使的?”瞎眼人也知道来者不善,更何况他还敢当着他戕杀恶磊,这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夸盘一裂血口,头一晃,便见一个硕大的身子从火地里慢慢升起,却是犬头牛身,虎爪狼尾,端的是十分怪异诡谲。

    火膏象是十分忌惮这四不象怪物,见他现出全身,竟连连后退了数步,一双铜睛闪烁不已。

    夸盘哈哈狂笑:“那水火之流便是老子我指使的,你又待怎样?”

    蓟子训心里是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怪物不但凶悍难惹,而且看他神情似乎吃定自己等人,喜的是这害了碧奴性命的恶徒终究是现出了真面目。

    火膏仍自惊疑不定,蓟子训却阴沉着脸走了上去,二话不说,运起金阴飞觞的水性气息便向夸盘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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