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心

    慕容农骑马从军阵南往北飞驰了一阵,所有人都望着这个可敬的将军,如果说慕容垂是这支军队的军魂,那么他则是这支军队的利刃,同时也是后燕次代最受人尊敬的统帅。

    慕容农“唰唰”的马蹄声跑过一支又一支的部队,每一个方阵的将军都向他致意着。慕容农一袭黑袍黑甲越过大军。同马儿站在最顶处瞭望,呵呵,那个平规看来已是就位了...

    不一会儿,哨探赶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敌将大逸豆归被平归将军击破!正往西南逃窜中!”

    “呵呵,果不其然,有平规在,我还担心身后干嘛?呵呵...下去吧。”

    五月的并州已经有了些许暖意,西燕军在对手完全掌握主动权的情况下不知所措,五万人正在从南面轵关赶来,可北面他们最大的粮仓---台壁却只剩下万余守军。后燕军现在要做的不是如何想着去取得胜利,而是按慕容三代的意愿......釜底抽薪,一切就简单多了。

    令骑赶来,慕容农扫了扫对面的阵势,轻叹一声,那传令的也揣摩了一阵,等他平复后才说:“辽西王,皇上下令进军!”

    “好的,知道了”转脸对副官举手示意,并没有发出声响。

    副官扯大了嗓子:“全军...听令!”

    “唰!”只听得几万人并腿的声音...

    慕容农向前一步,解开披风转手往边上一扔,众人一下眼光瞟向飞离的披风去了,慕容农却没让他们注意力移走多时:“诸位!”

    ......

    “我大燕复国以来,我慕容农同父亲众兄弟征讨过无数敌人,而今日,对手是西燕军,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辽东龙城的子弟,我们同文同种,都是慕容鲜卑...可是大家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攻灭他们的国家吗?”

    “西燕”和“国家”这两个词汇平常人都是不能提的,怎么今日慕容农犯了这忌讳...

    “我不会拿他们那套说辞来告诉你们,我只要你们相信你们自己做过的,相信我们的皇上,相信自己曾经跟着我们在疆场流血、流泪、流汗的这几年,整个华北、天下,是否只有大燕的皇上才想着黎民?是否只有大燕的皇上才能平息战乱?...”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军队里面鸦雀无声...都想着为什么辽西王战前要说这样的话...

    “答案肯定不是,每一个势力都出过非常了不起的君王和臣僚,但为什么我们生存下来了?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忍!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做到了把军队视为自己的责任!因为我们的热血、我们的时光都随着身边的人一同挥洒在那里!天下之大,有军如此、有将帅如此、有兵卒如此!难道不值得你们再为他们血战一回吗?为了他们,何不慷慨一回?来!”说完慕容农拿起一碗黄酒往嘴里灌...

    三军听完打破沉默,齐声山呼:“大燕万岁!皇上万岁!大燕威武!辽西王威武!”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风.无衣》

    慕容垂在后方观望,捋了捋自己的白须,脸上泛着薄意的笑。

    “到底是我慕容垂的儿子啊!...”

    慕容农一身跃上骏马,右手一瞬便拔出长剑:“三军听令!”

    “呼~呼~呼~”八万后燕军发出阵阵回应。

    “奋勇为国!浴血杀敌!”

    军中又一阵鼓动...似饿狼般看着台壁方向,毫无疑问这一万多人会被另外八万人撕个稀碎。

    “攻!---”

    随后号角声响起,盾牌手、长矛手、斧钺手、弓弩手每一个职种分成五行,前后策应、反复交替,八万人横亘在大地上,连成一条壮观的景象...

    而对面西燕军的主帅,尚书令刁云看着这一切,他走到台壁城寨的木制城垛后,又看了一下后燕军的气势,对车骑将军慕容钟(慕容运之孙、西燕慕容永堂弟)说:“将军,我看这阵势...”

    慕容钟还在观望寨下,看着也是胆寒,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迫于自己的身份,没有说什么,刁云看到如此,攥紧了手中的佩剑,两个人就这么僵在那里,眼看着后燕军一步步逼近,自己却手足无措。

    一名尉官打破了二人的沉默,但消息明显是他们不想听到而又在发生的:“尚书令大人,他们砲车好像也靠近了,怎么办?”

    刁云也没辙,很简单,事实摆在那里,他们要攻城拔寨不费吹灰之力,而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是必战之战。

    “将军,我看...还是降了吧!”刁云面上留着豆大的汗珠,慕容钟看着他,再看看身后那些武将,一个个都是盼望着他答应,或者...用他们自己的办法...

    上天似乎给了他一个下台的办法---后燕军的第一轮箭雨...

    “啪嗒啪嗒”几万只箭凌日般射来...西燕军瞬时躲到掩体下,包括这些将领...

    “生力军已经没了...大人!...快做决定吧!”另一个尉官恳求刁云道。

    慕容钟一时气恼,又不知怎么办,拔出佩剑却是引着自己颈项去的,刁云看到一时惊慌,竟用手把住了剑刃,顾不得那么多,眼看自己的血汩汩流了下来。

    “也罢!...唉!...”慕容钟身子直直跪了下去,以手捶地。

    ......

    “报!---西逆尚书令、车骑将军愿意献降!”

    慕容农一时喜形于色,左手一扬:“好!传我将令,停止进攻!”

    “喀!”八万大军齐齐止步,矢石暂缓。

    另一边的慕容垂还没等哨探回马,在后方看到如此,轻捋白须道:“台壁已下...!那么,接下来...就是你慕容永了!”

    屠灰

    西燕国都长子城弥漫着一股沮丧的味道...不少人收拾了家当准备出去,但很遗憾的,城门全部关上了...因为他们的皇帝慕容永已经疯了...

    “国贼!...”慕容永听完突然从座上立起,“国贼啊国贼!把他们家全给我!!!杀啊!~杀!~杀!~”他捏紧了拳头,完全没有当日在密室那份豁达,或许人就是这样,想到和真正遇见完全是两码事...

    “还有谁敢战!还有谁敢出兵?逸豆归兄弟呢?”慕容永一个人在帐内吼着,没有人应答。

    一人小声道:“禀告皇上,大小逸豆归两位大人也...先后铩羽...勒马驹将军战死,王次多将军被俘...”

    “传令太行各隘道将领回援长子!~马上!”

    他的急迫和官员们脸上的迟疑形成了鲜明对比,很显然,用离心离德来形容这个国家是再合适不过...没有人愿意陪他一起殉葬...这是从西燕这个政权自建立起开始就没有变化的准则...他们变换着主人,早上可以给这个叫万岁,下午就可以很不要脸的给另外一个人叫万岁,并狠命踩踏着前任的尸体。那么现在,东面的慕容垂要来了,那更好,这个政权更加强大,准备新的礼物给他自己也就福禄双全了...

    五月庚子日,慕容永连同长子周边驻军四万余循大路对慕容垂集群发起进攻。然而后燕军却不似之前臣子们描述的那样精悍,战了一会儿稍微死了一批人便往后撤,慕容永也觉奇怪,立马握槊道:“停!他们是怎么回事?”

    武官高曼听见呼声,骑马靠近道:“臣确实不知,不过皇上,应小心为上。”

    “唔,全军...列鱼鳞阵!”

    片刻之间,西燕军列出鱼鳞之阵,此阵可攻可守,以步兵为主,只是列阵之后并不擅突击,并州山道之间列此阵,也是慕容永心觉对方有诈。

    众人持兵等了好一阵,却只听见山鸦的呜咽,慕容永顾盼四周,那高曼也自带好兵器带人走了几道,却是见不到对方要来的半点迹象...奇怪...

    然而有一个人却看着这一切...后燕太原王慕容楷。

    他把解开披风扔到一边,找副官要了壶水慢慢饮下...“呵呵...再等等...”

    烈日穿过云层把热量传递到西燕军的身上,而他们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却动不得半分...慕容永身上也被热出了一身汗...他也在等待,因为这四万人是他最后的筹码...而对方却连精锐的一丁点也没冒出来。

    忽然传来了动静,东北方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提紧了所有人的神经,咦!那是?...两队骑兵,还在互相厮杀!后面在追赶的居然是自己人!什么情况?

    后燕军的骑兵没想到自己被逼到西燕军大阵前,抬眼看过来这可吓得不轻...慕容永一见大喜,马上命令开阵,让百余轻骑兵从阵中杀出截住,而让弓弩手待命...

    毫无悬念的,那支后燕骑兵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全部溃灭,慕容永闭眼听着厮杀的声音,不禁得意一笑。---也就是说太行的援军有一部已经从东面赶来,还暂时取得了优势...难怪后燕这群人跟我交战的时候总是有后顾之忧...不知这山里面围着的是慕容农、慕容楷还是他慕容垂呢?哈哈哈哈!

    “擂鼓!随我进兵!”终于确定了信号,目标是东面的石林。“高曼!”

    “末将在!”

    “命你领五千步军持防此处,以备来袭之敌!我若身后来兵,汝等行事自便!”

    “高曼领命!”

    慕容永作下后方的部署之后,立即催兵急进。三万五千人从大道转为小径,被山石夹着开过。一时人员显得冗杂,行动颇为不便。

    本是迟疑,但见军队已开过小半,便沉下心来留意四周,仍然是飞禽走兽的惊动声,也不见后燕军来的迹象...况且身后刚刚也留了人,怎可能来得如此迅疾?怕是庸人自扰之。

    小径中行了一里有余,异常寒凉,同之前在外暴晒有着天壤之别,军士们个个舒心畅气,后面还未进来的感到一丝丝凉风便是死命往里面挤,那些掠阵的武官也不好说什么,也是一个个趁着不注意用手掌合起一些水就往脸上洒...好不爽快!

    慕容永心想:若不是身处战争之中,自己早发现一个这样的地方,多来几次也是好的...

    深树之间、幽草之上,寒凉可人、芳香弥漫...

    真是个好地方啊!

    ......

    猛然一声嘶吼把众人的美梦打破了...“敌袭!敌袭!”

    众人搞不清情况,却只有中间那群人发出了极其恐慌的声音,“...是甲骑兵!”这山涧居然是个t字型,中间那个豁口足以让百骑横列冲杀,后燕军纵马狂奔,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西燕军瞬间看傻了眼...

    “砰!~”烈马和长矛碰撞在人骨上产生了物理的折裂,后燕甲骑兵撞飞了抵挡的步兵,接着后燕步兵也冲杀了进来,刀兵声不绝于耳,人和人占地甚至四尺不到,不知何时短兵居然抽不出力,却只见旁人在不断减少又挤来更多的陌生面孔...鲜血染红了一切,看不到一丝光亮,手想伸出,却被更锋利的东西所阻拦...地狱一般的景象骤然代替了原本的幽静.....三万多人从中间生生被隔断了。

    毫无疑问...西燕军再一次被击垮了...没有一丝能反抗的味道...

    “呵呵,你该忧虑的不是后面,我又不打算从后面打你...”慕容楷一边玩着山草,一边调侃慕容永道。“弓弩手!”

    副官:“弓弩手准备!控(弦)!”

    山上的伏兵早等得不耐烦了,“唰唰”的羽箭借着风儿呼啸着飞向谷底...也是“啪嗒啪嗒”的声音穿透了敌军的铠甲和肢体...

    然而还没完...陈留王慕容绍领了一万步军从北面绕到慕容永身后发起了突击,前后都被斩断,整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能拿出的对后燕军而言只不过是捕杀猎物的一丝余兴......

    恐惧、绝望最后变成了崩溃...半个时辰的光景,慕容永身旁已经只剩十几人...

    而慕容垂却是在他最不想看到的时候出现了...“怎么?老朋友,不认识我了?”慕容垂下马面带微笑看着慕容永。

    “慕容垂...你要杀就杀吧...说什么废话?这次我是败得心服口服...”

    慕容垂左右刚欲上前教训一下他,便被慕容垂摆手拦下。“呵呵...你看,我也老了,如果不是我老了,说不定我还等你成熟几年再来较量...可是你知道我这些不争气的儿孙们...啊...你看...就他们...”慕容垂指着走过来的慕容农、慕容楷等人,慕容永也跟着看过去,脸上挂着惨淡一笑。

    “族兄说得哪儿的玩笑话...都是才堪大用之人,何必来戏弄我这将死之人呢?”

    “第一次听你叫族兄呢...呵呵...不想却是这时...”慕容垂低头自顾自的笑笑,面上却又是显出一番真实的忧虑。

    “如果不嫌我这败军之将人微言轻...”

    慕容垂脸抬起来也没看他,眼角细微一动“有什么就说吧...”

    “今日慕容氏重归一统,实乃天命所归...若不是我们自己的私心,也不会有这十年的分隔...如今皇统重归一体,兄应顾念一族之血脉,所谓伪篡...决然不及臣下...”

    “嗯,就这些?....”

    慕容永点了点头...他的近臣个个伏地,只听得有低声的呜咽...

    慕容垂拦下正欲上前的长史,“好了,那些个讨罪辞令就别念了,就给他个痛快吧...”

    长史听命退到一旁,身后出来刀斧手。慕容永见此,自己起身过去,近臣意欲阻拦,他却甩手示意退下。

    “生于乱世之中,本已不主生死,我本有幸,幸在已为帝数载,见一国兴衰,又见大统归于我族,实无恨事。金乌尚且西下,凡人又何必永生?”

    ......

    “人言辽东慕容氏生了许多豪杰...我看他慕容叔明(慕容永字)应该也算得一个...”慕容垂对慕容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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