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惴惴不安地在阁楼中等候着从宫中传来的消息,清河公主虽然抓住了二十年前虢采女一事的把柄,可她以为她对付的只是皇后,却不知晓太后在这件事中的分量。若是清河公主没能亲自见着皇上,怕是凶多吉少。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可依旧没有一点风声,我隐隐有些不安。

    忽然,我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连忙走到楼梯口,低头看去,是雅云。

    “宫中可有消息?”

    雅云扶着栏杆,快步走了上来,朝我点了点头。

    我接着又问:“清河公主带着薛氏见到皇上了么?”

    雅云摇了摇头:“皇上如今在颐居殿中养病,谁都见不着。”

    “那清河公主和薛氏现下在哪?”

    “慈和宫。”

    我心里咯噔一声,愈发担忧起来。我抬眸望了一眼雅云,只见她正眉头紧皱,眼睛打着转,似乎有事瞒着我。我狐疑地盯着她看,她才交代道:“方才奴婢陪同长公主殿下去了趟慈和宫。”

    “慈和宫?”

    “方才长公主入宫时,太后娘娘正在处置清河公主一事,清河公主恳请太后娘娘将皇后娘娘召来与薛氏对质。只是太后娘娘脸色看上去并不大好。”太后娘娘脸色怎么能好呢?清河公主不知深浅,没想到太后当年就参涉其中?太后娘娘压着还来不及,又怎会出来给她主持公道?

    “那后来怎么了?”

    “后来……”雅云支支吾吾的,低着头惶恐不已,迟迟不肯开口,只见她犹豫着忽然跪了下来,哭泣道:“长公主殿下向太后娘娘揭露……皇后与她一同构陷庄妃一事。”

    雅云一说完,我头脑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爹爹的过世对娘亲打击不小,而爹爹是因皇后而终,我曾有想过娘亲是会忍气吞声,还是会为爹爹报仇。只是我万万没有料到娘亲会用这种方式,鱼死网破,不计代价。

    长公主连同皇后一同陷害嫔妃,嫁祸的还是宫中最忌讳的巫蛊之术,即使是娘亲主动请罪,死罪可免,活罪怕也难逃,即使扳倒了皇后,自己只怕也会落一个狼藉的下场。我知道娘亲之所以想去揭发自己协同皇后嫁祸庄妃,而隐瞒了皇后指使爹爹谋害太子。并非不是想包庇皇后,而只是想给爹爹报仇的同时,还给他生后留一个好名声。

    流芳千古的美名留给他,遗臭万年的恶名她来背,这是娘亲为爹爹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有些害怕,小心地问雅云,“后来呢?”

    “长公主向太后娘娘请罪的时候,清河公主也在场。她一听说这事,哪肯罢休,哭着嚷着要去见皇上。太后娘娘这回许是真的恼了,直接命人将清河公主逐出了慈和宫,并下旨杖毙了薛氏……”

    我皱着眉,越听越不对劲,如今娘亲告发皇后,太后怎么反而责罚清河公主?莫非太后娘娘是铁了心要包庇皇后?

    雅云见状,连忙宽慰道:“不过,待处置完清河公主,太后娘娘便立即下旨将皇后软禁,怕是过几天就要发落了。”她顿了顿,“太后娘娘本欲责罚长公主殿下,但称念及侯爷……便只让公主殿下在侯府中面壁思过,一月不得出。”

    构陷嫔妃这种事,面壁思过已算责得轻了,许是皇祖母知道娘亲只是被皇后利用吧。

    三日后,也便是二月晦日。皇上病情反复,还未清醒,太后却已降下懿旨:皇后魏氏得沐天恩,归为皇后,然其构陷嫔妃、残害皇嗣,有失妇德,难立中宫。今黜其皇后封号,贬为庶人,移置冷宫。

    三月朔日便是册封太子之日,谁都没有想到太后会在前一日废后。谁都知道,皇后是太后的亲侄女,当初皇后可是她一手扶植起来的,而如今魏姓的太后却亲手废了魏姓的皇后,满朝哗然!

    只是我听完雅云替我复述的诏书时,我却已心领神会。娘亲只是向太后揭露了陷害庄妃一事,可那懿旨中却出现了残害皇嗣的罪责。可见皇祖母心里其实早已是明镜般透彻。

    虽然太后和皇后皆为魏氏,可对待刘崇明其实是截然不同的。刘崇明虽非姑母所出,可再怎么说,都是太后的亲孙子,打断骨头都连着筋。太后可以帮着皇后除掉虢采女,稳固后位,却万万见不得皇后为了一己私利而去残害皇嗣。皇后怕也没有料到她的亲姑母也会对自己下手。

    只是如今爹爹一死,我那几个叔伯又都不成气候,魏家在朝中的势力大削。现下皇后一废,更是雪上加霜。可皇祖母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他除了是魏家的女儿这一重身份外,她还是北汉的皇太后!

    虽然连着几桩事下来,前朝后廷已是一派狼藉。不过善恶终有报,爹爹也好、刘崇明也罢,在天之灵终于得以告慰,我也像是了却了一番心事一般,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如果可以重来,我当初宁愿死也绝不会入东宫,或许那样,如今也便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

    雨后初霁,我放眼望去,新绿葱翠,草木葳蕤,屋宇街市在初阳中一派祥和。一切还同从前一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京城于我而言,已不再是孩提回忆之所,而是一处物是人非的伤心之地。我想娘亲应也一样,我想等着娘亲的面壁时限一过,便同娘亲一起离开这儿。

    忽然,从宫中传来雅乐之声,我忽然记起今日是册立太子的大典。

    我听着钟磬奏着嘉礼之乐延绵不绝,朝臣呼喊千岁之声如排山倒海一般传来。可我实在想象不出穿着衮服,戴着白珠九旒的刘崇清是何模样?没了娘亲,却阴差阳错成了太子,世事谁料呢?

    我正在感叹着,突然宫中的乐声戛然而止,许久再无复奏的征兆。可算时辰还未到礼毕呀,难不成出了什么差池?

    我有些纳闷,起身向窗外张望,宫墙四合,树影掩映,除了依稀可见殿宇勾檐,其余我什么都望不见。

    我正疑惑着,只见雅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楼来,边喘着粗气边道:“翁主,太子……太子回来了。”

    “太子?崇清?他怎么了?”我心中虽另有一个猜测,可我实在不敢去想。

    雅云一听,急了,连忙道:“不是不是,是从前那位!太子殿下没死,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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