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等人找过来时,贾珍早被贾敏收拾得服服帖帖,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贾敬看着自家儿子老老实实的坐在贾敏跟前,忙上去仔细查看一番,确认自家儿子没事放松了口气,转头对贾敏道:“四妹妹,实在是对不住,这小子委实太皮了,给你添麻烦了。”

    贾敏盈盈笑道:“没事,他一个小屁孩儿,难道还能翻了天去。”

    贾珍真的委屈万分,他这次真的被贾敏给欺负惨了,本想告黑状的,可是一想到贾敏手上的那颗留影珠,自家也只得偃旗息鼓,没法子,把柄在人家手上呢,尤其是到了后面,自家又哭又叫的那个狼狈样,要让人知道了,自己还活不活了,旁的不说,单是自己的那帮小朋友只怕就要将自己鄙视个彻底,没奈何,他只能在一边装乖孩子,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贾赦奇道:“咦,怎么今儿这珍哥竟是转了性子了。”心下却是大乐,我叫你折腾,这下好了,把自己折腾进如来佛的手掌心里了吧。要知道,自打他回来,这小魔王没少搅了他跟韩氏的好事,他急得火急火燎,偏韩氏喜欢小孩儿,总是让着贾珍。现下有人肯出手伸张正义,贾赦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他们这边还没完,后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回头看时,却是代善与林海也带了人急急赶来,一回家便听到贾敏的马惊了,他们哪里还呆的住,自然也脚跟脚的赶了过来。

    代善面色不善,几步赶到贾敏面前,伸手便将贾敏转了几圈,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见她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黑着脸对贾赦道:“好好的怎么会出这种事?”

    贾珍心下一跳,他再笨也看得出来这西府的叔爷爷很在乎这四姑姑,心中暗道,完了完了,这下死定了。他可不觉得他老爹抗得住这位叔爷爷的怒火,只怕便是搬出自家爷爷来也难说。

    贾赦摇头道:“老爷,我们当时都正忙着上马,都没注意到四妹妹那里出了什么事。”他这话是实话,贾敬也道:“是呀,三叔,我们当时都在上马,然后就听到旁人喊马惊了,再看的时候四妹妹的马已经跑出老远了。”

    代善后怕道:“还算好,总算你妹妹的马术不错,不然的话?”虎着脸对贾敏道:“敏敏,你是不是也该跟我说一下,你这一身是怎么一回事?还有,你个女孩子家家的没事骑马跑出来干什么?”

    贾敏赔笑:“爹,不是敬二哥他们先前烧了一批紫砂壶吗?我也想看看,才跟了来的。”

    代善怒道:“胡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这样四处乱跑。”

    贾敏拉着代善的衣袖撒娇道:“什么嘛,人家先前生病的时候,还是他来看的病呢,连太太都不理论这个,爹你反倒计较。”

    代善却不知道贾敏生病之事,闻言惊道:“什么?四丫头,你什么时候生的病,严重么?”

    贾珍跳起来道:“这个我知道,叔爷爷,四姑姑到了京里没两天就病了,还病得很重,太医都说病的厉害,只怕不好治呢。”突的想到,怎么当时阎王爷就不收了这女魔头。

    代善大惊,对贾赦道:“怎么你们都没跟我说过?”

    贾赦委屈道:“老爷,我比你也早不了两天到家,且我回家的时候妹妹已经好了。再则,太太也说了,以二弟的亲事为重,老爷事情又多,太太不许我们打搅来着。”

    代善一阵后怕,太医都说艰难,可想贾敏的情况当时有多危险,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就险些失去自己的女儿,而史夫人竟然连知道都不叫自己知道,她难道不知道这个女儿对自己有多重要?贾敏出生时,康熙帝大局已定,代善事务已无以前那般繁忙,是以这个女儿却是他亲自教养大的,感情比之贾赦贾政不知深厚了多少,看得自然比贾赦贾政要重些。

    再看贾敏时,目光更加柔和,温声道:“敏儿,刚才吓到没有?”

    贾珍愤然,吓到的是我,不是她。叔爷爷,你老人家要想你这个宝贝女儿害怕,只怕难哦。

    贾敏嘻嘻笑道:“爹,这算什么?有什么好怕的,若不是怕马踏了人,便是在城里我也可以制服它的。”

    贾珍一阵郁闷,当然,若不出城,将我爹他们甩的远远的,你怎么收拾我呢。

    代善哈哈一笑,“那倒是,你五岁的时候马就已经骑的很好了。”心情一松,转头笑向贾敬道:“那个时候老二骑马就已经不如她了,对了,你们要去看什么来着。”

    贾敬忙笑回道:“三叔,我们原本是约好了去林世兄的庄子上看那些紫砂壶出窑的。”

    代善奇道:“敬儿,真的是你们自己动手做的?”

    贾敬笑道:“三叔,你是知道我的,哪里做得了那个,都是林世兄动的手。”

    代善笑对林海道:“如海,我却不知你居然连这个也会。”

    林海也自笑道:“原是小时候的营生,不值一提。”

    贾赦悄悄翻了个白眼,你现在也没多大。

    代善也起了兴致,笑道:“既然已经来了,那大家就都去凑个热闹罢。”他将林海带回家,本是想问问他春闱之事,准备得如何,没成想还没到家门便惊闻自家宝贝女儿出事,急急赶到这里,看贾敏无事,自然也有了闲情逸致跟着大家一路去凑个热闹。

    看着一堆近乎黑色的泥疙瘩,差不多被贾敏削了一天的贾珍心情终于舒畅了,“哈哈,还没小喜子他们捏的好看。”

    贾敬看自己儿子出丑,忙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闭嘴,不懂就别说话。”

    只是众人也都疑惑,怎么会这样?

    贾敏懒得去管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七窍大魔尊出品,还是这么低端的玩意儿,想不好都难。一把扑到桌上,拿起自己坦克紫砂壶,得意洋洋的道:“哈,总算是还没走样。”对林海扬了扬手中的小坦克,献宝道:“看看,怎么样?比虎子他们当初的手艺好多了吧?我最喜欢君山银针那味儿,你这里有没有,够不够?不够帮我买点儿。”

    贾珍指着贾敏手中的坦克结结巴巴的道:“小姑姑,这,这,就是你的杰作?”都什么玩意儿啊。

    贾敏笑嘻嘻的将坦克对准他,突然大声道:“咚。”

    贾珍被吓得一跳,往贾敬背后一躲,“你,你,你要干嘛?”他真被贾敏给收拾怕了,以为自己嘲笑了她,惹恼了贾敏,贾敏又要收拾他。

    贾敏得意的道:“这是我的红夷大炮,小子你当心点儿,不然小心打扁你。”

    贾赦却从方才贾敏与林海的话里听出点儿苗头来,若有所思的道:“后面还有事儿?”

    林海笑道:“是呀,喜欢什么味儿,就得拿那茶叶来煮。”

    代善正拿了个狮球壶在把玩,闻言惊讶道:“拿茶叶来煮?”茶叶煮茶壶?他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

    林海转身将案上的另一只折枝梅壶拿了过来,顺手提起一旁正在烧的一壶滚白水倒了进去,笑道:“我不知道诸位的口味,不过我也喜欢君山银针,且这壶我看着喜欢,就先将它煮好了,大家可以尝尝。”

    一众人都围了过来,看着那壶中的确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然后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大家都看着林海将那热水壶中滚白水倒入那梅壶内,果然,随着那热气散开,竟然真的带着淡淡的君山银针的香气。

    代善迟疑道:“虽然我们都闻着味儿,不过那水真能是茶?”

    他这话也是众人想问的,你茶壶本就用茶叶煮过,现在遇热散发出那茶叶的香气来很正常,可是这水却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就真变成茶了吧?毕竟你那茶壶里可没茶叶。

    林海也不多话,只提起壶一一给众人斟茶,然后含笑道:“请。”是不是茶你们一尝不就知道了。

    贾赦抿了一口,“咦”了一声。

    代善闭着眼,回味良久,方道:“不错,甘醇甜爽,的确是君山银针。”

    贾珍端着杯子正忙着将茶吹凉,听得他们如此说,忙将茶往口里一倒,将杯子向那持滚水壶的下人一递,那人一愣,以为贾珍递错了方向,看着贾珍道:“小少爷,我这里的是白水。”

    贾珍转了转眼珠,嘻嘻笑道:“没关系,小爷我就喜欢喝白水。”

    代善摇了摇头,失笑,“这孩子。”

    贾敬黑着脸怒道:“珍儿。”他知道自己这个古灵精怪的儿子多半怀疑林海在水中做了手脚,只是笨小子诶,既然是茶水,他便是换了个壶,也还是茶水,那香气是盖不住的。

    在场众人个个都是人精,如何不明白贾珍的想法,都笑嘻嘻的看他究竟要如何折腾。

    林海示意那下人就用那壶中的滚白水给贾珍续上水,看着贾珍尝了一口,笑道:“世兄,如何?”

    贾敬哭笑不得,忙将出乖露丑的贾珍拎了回来,顺便在他屁股上就是一下,威吓道:“再要没规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贾珍捂住屁股不服气的道:“干么打我?谁知道他那壶里有没有什么问题?”他可是听人说过的,有一种酒壶里面别有乾坤,可以装两种酒的。

    贾赦闻言噗的一笑,对林海挤着眼儿道:“看吧,装神弄鬼吧,连个小屁孩儿都哄不过。”

    贾敬真恨不得那张狗皮膏药将贾珍的嘴贴上,使劲儿在自己宝贝儿子屁股上就是一下,同时怒道:“闭嘴。”丢死个人了,自己怎么就带了他出来呢?

    代善见贾敬的脸色有变黑的趋势,只得干咳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这么说来,想要这壶白水变茶,却是还需要一道工序了。”他这也算是变相的给自己侄子解围,总不能真让贾敬在林家教训贾珍罢,那贾家可真是丢人丢到亲戚家了。

    林海点头笑道:“世伯高见,正是如此。”

    代善伸手敲了敲桌子,若有所思的道:“只能是一个味儿吗?”

    林海笑道:“是。”

    贾赦咋舌道:“爹啊,能有一个味儿就已经忒不容易了。”你老人家还想怎地?

    贾敬亦是点头道:“是呀,三叔,能有一个味儿就不错了,咱们以前的可什么味儿都没有呢。”心下却是暗自打算,无论如何,待会儿都要想法自林海这里分润一个壶走。

    贾敏却苦着脸站在一边,完了完了,她老人家喜欢的是碧螺春,可现在碧螺春还未现世,她怎么说啊?

    林海心有灵犀的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递了一个锦匣给她,温文尔雅的道:“上次与姑娘谈起的那种茶,我让他们送了点儿过来,今年的新茶还未出,却是委屈姑娘了。”

    这下自己喝茶算是师出有名了,贾敏眉欢眼笑的接过锦匣,低低道:“多谢世兄了。”那样子绝对淑女,优雅且高贵。

    贾珍被她一幅娇羞脉脉的样子麻出一身的鸡皮疙瘩,眼珠子落了一地,妈呀,这还是刚刚那个凶悍狠戾无比的小姑姑吗?忍不住浑身抖了又抖,算是又刷新了对贾敏的认知,当然,贾敏也在他的心里又刷低了一次下限。

    代善奇道:“是什么茶?”贾敏自幼被他千娇百宠,能得她上心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心下是大不以为然,难道自己还会亏了这丫头不成,连口茶居然都要外人来留心?

    贾敏忙将那锦匣打开,给她老爹献宝,“爹,你看,这东西的名字不怎么好听,不过味儿真的不错,不信你试试。”

    代善接过匣子一看,只见里面却是两个银光锃亮的小罐子,拿出来一看,试着拧开瓶盖,一股浓浓的香气扑面而来,众人只觉清香逼人,光是闻了那香气,便已口舌生津。仔细看时,那里面装着些颗粒状的茶叶,只那形状委实是太过古怪,自己竟是从未听闻过。

    代善诧异道:“这是什么茶?”他自来接触的都是名茶贡茶,但香成这样的,还从未见过。

    林海笑道:“也难怪世伯不知,这茶原是小子家乡所产,色香味都不错,只是却难入贵人眼,名字也不怎么好听,除了本地极少数人知道,在外面的没甚名气,叫做‘吓煞人香’的。”

    代善听他如此一说,捻须笑道:“你不说我都忘了,我们在江南的时候,好像的确有人说起过,不过当时没留意。”

    贾敏笑道:“对啊,就是那次别人送了些,我喝了爱得不得了,偏后来没了,外面又少有人卖,竟是再想喝都没了。上次世兄给我看病,无意中说起,方知道这原来是他家乡的土产,便请世兄帮我搜集了些。”

    林海笑道:“我原也不知道,若早知道,便命人在茶园里多种些。”

    代善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你理她呢。”话虽如此说,但见林海对自己的女儿上心,还是老怀大慰,这小子对我敏儿如此,想来敏儿嫁过去,他也不会委屈她的。不过回心一想自己玉雪可爱的女儿竟然要被这臭小子拐走,心中又大不是滋味,顿时忍不住对刚刚才看着顺眼林海又满心恼怒起来。

    贾敬等人哪里能想到代善的心思,正都围着那茶啧啧称异,贾敬嗅着那香气奇道:“如此好茶,怎么却无人上贡?”

    林海看了他一眼,慢吞吞的道:“此茶甚怪,只在太湖上洞庭山上才能有此上品,出了洞庭,那味儿竟是就大不如了,产量竟是极有限,加之那一带自本朝以来并不太平,是以,苏州令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管到此处。”关外的蛮子,江南人怎么可能会自愿将自家的好东西就这般奴颜婢膝双手奉上?

    众人一时都默了,自本朝入关,对江南一带屠戮异常凶残,且江南一带对朝廷敌意甚深,当地官员上任后大多忙于安抚民心,这等搜刮百姓的行为很可能激起民愤,大家都不是傻瓜,皇帝不喝这吓煞人香也不会死,谁肯为了这讨皇帝陛下一时欢心的事去做那恶人,笨人。再说了,天下名茶甚多,又不独只有你苏州才有好茶,万一皇帝不喜欢这茶人家就喜欢自己关外的奶茶呢?是以这茶再好,却也为当朝不知。

    上等的碧螺春银白隐翠,条索细长,卷曲成螺,身披白毫,冲泡后汤色碧绿清澈,香气浓郁,滋味鲜醇甘厚,回甘持久,且最令人啧啧称奇的是那茶香中竟然隐隐还带着股果香,这在当时算是比较令人稀奇的了。

    林海自不会拿差的给贾敏,众人嗅着那股清芬,个个心迷神醉,贾敬笑道:“不知四妹妹可肯拿出来让咱们开开眼。”

    贾敏‘噗嗤’一笑,“瞧敬二哥哥说的,就跟我好像要吃独食一样。”

    林海失笑,这个贾敬倒有些意思,拍了拍手,微笑道:“这本就是家乡土产,不值什么,先没拿出来,也不是敝帚自珍,原是想着大家什么好茶没喝过,只怕难入贵人眼,既然大家都喜欢,待会儿便都带些回去试试罢。等新茶出来,我再选好的送上。”开什么玩笑,给贾敏的茶可都是他亲手制的,可不能叫这群只知道牛嚼牡丹的人给糟蹋了?

    众人听得欢喜,忙都谢过。

    贾敬放不下那紫砂壶,都还在追问,“世兄,那一个杯子大约要多少茶去煮?”

    林海笑道:“大约要百十来斤吧,煮七天,茶烂为宜。”

    众人闻言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要知道好茶可不便宜,世面上差不多都要十多两银子一斤,那些级别再高的,上百两的也不少见,也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了,用不着将这些放在心上,若是普通人,光此一项只怕都就要倾家荡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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