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的日子是倾群最难熬的日子,每天早晨起来,都盼望今天费家的人来提亲。

    如儿一天三次例行公事地拉着管家,“管家,今天有客人吗?”

    管家只好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如儿姑娘,这一个月来,你都问了多少次了?真是……”说着管家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呦,今天倒是真有客人,是费家的人。”

    如儿本没料到真的会有客人,一个月来,倾群天天打发她来问,她都已经麻木了。

    “管家大叔,知不知道费家什么事情?”如儿的眼睛突然瞪得圆溜溜的。

    “这个我还不清楚呢,刚刚是少爷接待的,好像是关于费大公子的婚事吧。”

    如儿顿时笑得很灿烂,拍拍管家的肩,“谢谢你了,管家哥哥!”

    管家像吞了苍蝇一样,看着如儿远去的背影,这丫头,人家的婚事,怎么好像自己嫁出去了一般?

    锦崖正在翻书,如儿跳进来,拍了他肩膀一下,锦崖回头,见到她笑道:“来得正好,帮我找找,有一本……”如儿见左右无人,甜甜地说:“少爷,你可不可以说说今天费家来有什么事?”

    锦崖奇怪地看她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看来你消息很灵通啊。无是下个月要办喜事。最近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不过今天才送来帖子,费家办事从未这么拖沓过,这么急让我送什么好呢?”说着继续翻书架找书。

    如儿瞪着大眼睛,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不,不提亲就,大婚?”或者夫人问也没问小姐就应承了亲事?

    锦崖一笑,亲昵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怎知没提亲。别人的婚事还要向你禀报吗?”

    倾群站在窗前画画,这几日闲得心里都要长出草来,每天不是想着过去和无是的点点滴滴,就是憧憬未来的共同生活。常常不自知地笑出声来。昨日执笔画幽澈山庄,今天续画而成,正全神贯注地提上良辰美眷几个字,脸上泛起红晕。

    “小姐,李家小姐前来拜访。”一个丫鬟持名帖进来通传。倾群接过,知是李浣绮,她来干什么,莫非提亲的事被她知道了?按照倾群平时不爱搅进闲事的作风,今日就避而不见。不过转念,日后总是要来往的,再说今日心情大好,会会她也无妨。

    李浣绮进来的时候,倾群起身相迎,“李小姐光临,我也没有准备,被薄茶一盏。”说着端过精致的茶盘,“请坐。”

    客气了几句,李浣绮盈盈落坐,正看到桌上那幅画,复又起身来到桌前,捧起画仔细观赏,赞不绝口,“容小姐真是才貌双全。画得这样逼真。”说着她眼波一转,玩笑道,“日后定是有如意郎君相配。”

    倾群一怔,原以为李浣绮沉默含蓄,没想到对自己这个不太熟悉的人开起玩笑来这么大胆露骨。

    李浣绮轻声念道:“良辰美眷……”低头遐思,倾群脸一红,刚才忘记了将画收起来,这会出丑了。李浣绮从画中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浣绮本想来通知容小姐,不过看来容小姐已经知道了。”

    倾群只觉心要跳出胸膛,表面上故作镇静,好奇地问道:“不知李小姐说的什么事?”

    李浣绮不由低头微笑,不再说话。少顷她从怀里拿出一封精美信笺,“不瞒姐姐,下个月是浣绮的婚事,请姐姐参加。”

    倾群笑逐颜开,上前接过请柬,“当然要去,真是双喜临门。”她边说边信手拆开信封,抖开一看,李氏浣绮,费无是……

    什么?

    是写错了还是自己看错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颤抖,定睛再看,费无是,费无是,费无是,费无是……

    天旋地转。

    李浣绮上前问道:“姐姐说双喜临门,还有一喜是什么呀?”

    倾群只觉喉咙发干,摇摇欲坠,她抬头看着李浣绮,压抑着自己身体内乱窜的恐惧震惊和悲痛,“哪有那么多好事,一喜已是难得。”

    李浣绮没察觉她的失态似的,拿着那幅画爱不释手,犹疑地恳求,“姐姐这幅画,画得如此精妙,可是要送给我的吗?浣绮可能自作多情了不是。若不是给浣绮画的,浣绮可不可以讨了去?以后放在山庄里,景中有画,画中有景。”

    锦崖和如儿匆忙赶到时,李浣绮已离去,锦崖推开门,倾群抱膝坐在床上,抬起脸,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再等他告诉她,一切都不是真的。

    锦崖立在那里晃了一晃,只觉心头一片苦涩,不知该如何面对倾群。他一直当倾群与无是只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而已,平时偶尔开开玩笑也未曾当真,今日才从如儿那得知竟确有其事。半晌才艰难地说:“坊间传说是李家提的亲。这婚事仓促得蹊跷。”

    倾群怔怔地坐着,对锦崖的话充耳不闻,她心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湖中的吻,宴会上的目光相随,他握着她的手前行的背影还历历在目,他说的让她心颤的话还言犹在耳,怎么一切好像南柯一梦,又真实得如此刻骨铭心?

    悲伤,痛苦,羞辱,迷茫,她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一想到他下个月大婚,自己像被撕碎了一样,痛得睁不开眼。

    锦崖看到倾群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地说:“这件事先别让娘亲知道,我这就动身去费家,探听一下风声。”他抬头看了看如儿,示意她照看好倾群。起身离去。

    锦崖来去匆匆,无功而返,甚至连费无是的面都没见到,只有费秋泓客气又短暂地接待他,推说新郎筹备大婚很忙,大婚后一定会让他们兄弟聚一聚。

    锦崖赶回来看见倾群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像一朵迅速枯萎的水仙花,短短一个时辰内,面色苍白,目光涣散。他不禁眉头深锁,目光幽邃了起来,费家的态度此时他更加难以启齿。

    如儿跑进来,慌张地说:“夫人,夫人来了。”

    倾群身体一僵,求助地看了看锦崖,锦崖走过去扶她起来,为她挽了挽鬓发,深邃的眸子似在为她鼓劲,坚定不容拒绝地说:“别让娘亲担心。”

    容夫人已经进来,见到倾群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眸中流露出忧郁疼惜之色,她走过去握住倾群的手,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她手指的冰冷,“群儿,过几天百花盛开,是京郊最美的时节,娘亲想离开这乌烟瘴气的京城,出去游山玩水,悠闲一段时日,群儿这就收拾东西,咱们全家同去吧。”

    倾群勉强挤出一丝笑,“太,太好了。我很高兴。”

    容夫人见她失魂落魄,笑容凄惨,不由眉头一紧,目中微湿,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费秋泓独自坐在伴水亭里,亭外的桃树已抽出新芽,转眼又是一个郁郁葱葱的春天,桃花满园,伴水亭是费府最美的地方,每年春天,无是一定不在剑苑习武,而是来到绿草如茵的亭边,花落花飞,几度年华,一如自己当年,那樱花漫天的时节,纷飞的,是昨日的荒唐,今日的悲哀。

    费秋泓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眯起眼看着外面灰蓝的天,仿佛看到无尽的前尘往事,“师兄,你走了,解脱了。你说,是不是人死之后便没有了痴妄幻想,没有罪业因果?如今我们所执着的,在你看来,是否只是沧海一波?”

    无是走进伴水亭,他一袭白袍,面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此时丝毫没有了费大公子的优雅风度,如一个天涯失意人,沉郁着,一言不发。他身后如影随形的侍卫在伴水亭外站定,将一座亭团团围住。

    费秋泓转过头,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无是背手不接,看了看周围的侍卫,清一色武林高手,目不转睛地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无是冷冷地一笑,“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

    费秋泓苦笑,放下酒杯,“你一定很恨我。”

    “给我一个原因不怪你。”无是知道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无数遍,也知道他永远问不出答案,但是他还是负隅顽抗,费大公子第一次感到这么苍凉无奈,从小到大,他都是精明睿智的,复杂的武学,费家的生意从来不能难倒他。而从小到大,最支持他的就是父亲。如今用药控制他,让他武功尽失的,恰恰是一向光明磊落被他奉为神明的父亲。

    一切在他眼前都是白茫茫如雾如幻,看不穿,猜不透。让他感到惊弓之鸟般的烦乱迷茫。

    “这是我唯一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阻挠我向容家提亲,难道真如世人所说,父亲想攀附武林盟主,做趋炎附势之徒吗?”

    费秋泓叹了口气,“我早已不在乎世人的言语。富贵如浮云,若能远离江湖,远离名利,粗茶淡饭,是我幸也,可是……”费秋泓摇了摇头,这个中原由有谁能懂。

    “我愿一生不娶。”

    “你混账!”费秋泓喝了一声,指着无是再说不出话来,他浑身颤抖,眸中闪着泪光,痛苦地弯腰捂住胸口,昔日俊逸的二公子,此时似一棵被风雪压倒的孤松,风华黯淡,落魄如斯。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衣襟。

    “爹!”无是跪下扶住父亲,紧张地为他抚胸拍背,回头喊人:“来人!叫郎中!”

    无是扶他坐下,忧虑地问:“爹,你这是怎么了?”

    费秋泓痛苦地闭着眼喘息着,无是看着儿时记忆中高大俊朗的父亲,不知何时老成这样,鬓边已有银发,虚弱地倚着栏杆,他心头不由一震。望着远处,好像看见倾群的身影正向他走来,风雨如晦,我当如何。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章节目录

谎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乐乐丫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乐乐丫头并收藏谎劫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