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已经消融,化成娟娟的流水,汇入路边的渠井。一座华丽深沉的宫殿赫然伫立在眼前,飞檐高甍,梁柱上雕刻的牡丹栩栩如生,单薄的花瓣仿佛在风中摇曳生姿,精致的窗格九曲回环,内里罩着淡青色的压花绢纱。
    殿外是高耸的树木,枝上已有隐约的绿意。
    宫门上的牌匾上书染镜宫三字,看印章是皇上御笔亲题。
    宫女们穿梭来往,正忙着摆放倾群带来的物品。
    袅袅香烟升起,一会儿便消散在空气中,不着痕迹,满室却已幽香沁人。倾群一闻,“尘缘香?”
    如儿捧着香炉,“回小姐,是尘缘香。”
    玉娘为倾群梳头的手停了停,“可不是,从前如儿就知道你喜欢这香。”
    梳洗完毕,倾群没时间休息,便要与乐华去拜见皇后。
    她倒不丝毫不慌张,反正自己无需在乎在皇后眼中的形象。
    倾群低头跟着乐华,眼前飘动的是她宝蓝色的绣花裙摆,一闪一闪,光亮的丝线织就玉兰,就这样深深印刻在她的记忆里。许多年后,她已可以在宫里自由穿行,可当年那随细碎步伐飘摆的衣袂,依旧鲜活如昨日,引领着那个初初入宫的卑微的女子。
    正坤宫精致镶珠的锦帘被掀开,乐华也不等太监通报,迈步就进,“母后!”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欢喜。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斜靠在湘绣的枕上,一只手端庄地搭在枕边,指上的金玉饰品熠熠生辉,闻声从小憩中撑起身,摸了摸鬓角,“乐华?可有一阵子没回来了。”
    乐华拉着倾群进来,双双给皇后行了礼,“这是将军的妹妹。”
    皇后眯起凤目打量着倾群,“好俊的姑娘,多大了?”
    倾群没有起身,跪在地上答道:“回娘娘,十六。”
    皇后笑着对乐华说:“你十六岁时,正好离开哀家。”说笑间,她想起了什么,目光黯淡下来,脸上的笑容退去。竟难过了起来。
    乐华抱着皇后的胳膊,极力讨好道:“母后,您又笑话女儿了。”
    皇后却再难露笑颜,“安华,她也是十六岁……”说着,别过脸去,苍白的面容还是那么端庄高贵,若不是和刚刚的欢笑相比,转变太大,似乎根本看不出她没有不快的心事。
    晚上皇后在正坤宫中开了宴会,乐华每次回宫她都高兴非常。
    倾群初入宫就遇到宫宴,委实忙乱了一阵。玉娘指挥倾群沐浴更衣,换上一件水红色的裙袍,粉纱罩衣,一头长发披在肩上,耳后低低的挽了一个堕马髻。
    玉娘看着镜中的倾群,满意地点点头,“这说不定啊,皇帝一见你,把你许给个皇子……”
    倾群吐了吐舌头,“这要是从前,我可求之不得。”
    皇后已换好华丽的礼服,浓郁雍容的金色,上面点缀着熠熠生辉的宝石,长长的后摆拖在地上,一条玉石腰带楼着精致的凤凰纹络,项上是一串明珠,浑圆整齐,扣在高高耸起的领子后。
    乐华把她扶到梳妆台前,宫女捧出一个紫金的首饰奁,皇后眼神只一瞟,乐华便会意地从中拿出一个金凤钗,前后镂空,栩栩如生,口中含着一个夜明珠,插在皇后光泽的发髻上。
    乐华又为她拢了拢发,这才站起来,宫女为她穿上雪狐尾堆领的裘袍,又带了暖手的狐皮手筒,乐华使了个眼色,倾群上步过去搀扶,皇后满意地笑了笑,把手搭在倾群手臂上。
    天黑下来了,红烛一排排的点燃,几个歌姬在轻声地吹箫弹琴。皇后款款而出,脱下裘袍,年近四十,风韵犹存。
    六皇子琰异一早到了,淡雅的月白色长袍,含蓄中不失威严,束发银冠,毕恭毕敬地给皇后请安。
    他后面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粉面含笑,端庄大方,平身后和琰异相视一笑,一同落座。
    倾群猜想,这应该是六皇子的正室妃嫔吧。
    太监跑进禀报,“皇后、皇子、公主,皇上到了。”
    皇后起身站定,乐华等人离席跪倒,一阵衣服琉球的窸簌声,一个身着黄袍,黑靴,腰间系金绸带的男人进来了,细眉细眼,体态发福,步履稳重。微微扫视了一圈,走到皇后身旁。
    皇后浅浅万福,拜见皇上,在座所有人齐声请安。皇上点点头,“平身,赐坐。”
    皇后缓缓的随着皇上回到席间,皇上径自走到上位坐了,皇后这才坐下吩咐左右,开宴。一阵音乐轻缓的飘上来,宫女们迈着碎步捧着佳肴依次放在每个人的桌前。
    倾群慢慢地吃着,手里一双银筷子,沉甸甸的,食不知味。若是能与无是清清静静的对坐而食,那世间还有什么宴席比得上那一番的快乐滋味呢?
    “容将军还在宫中,传他过来。”皇上端着酒,突然想起锦崖。
    乐华看了看皇后,笑而不语,皇后看着皇上,皇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色。琰异却神色一滞,瞬间又恢复如常。
    门口的太监一溜烟去了。
    锦崖着一身便服走入大殿,倾群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哥哥,他已颇有大臣之风,稳稳地下拜,恭敬中不失威武:“给父皇,母后请安。”
    然后他又转身,恭恭敬敬地低头施礼,“公主。”
    乐华笑容满面,忙说:“将军,坐。”
    锦崖谢过,这才走过来,坐在倾群和公主之间。
    皇上看了锦崖一眼,和颜悦色地说:“爱卿,明日启程,赵氏一案,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啪”一声脆响,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落在地上,宫女忙上前拾起。琰异身边的女子容颜惨淡,手微微颤抖着,不小心掉落筷子,如此失礼的举动她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琰异,几次欲言又止。
    台下歌舞翩翩,美人如玉,却无人有心欣赏,坐中人的注意力都不动声色地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琰异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妩媚的歌姬,身体只微微一动。一阵歌舞,歌姬宽大的袍袖挡住皇帝的视线,锦崖和琰异对视一眼,眉头一皱。
    一个歌舞过后,皇上有些心不在焉了,咳了一声,太监察言观色,上前扶住他离席。
    倾群赶紧咽下嘴里的汤,众人站起身恭送皇上。
    皇上走到门口,又转身说:“容爱卿,别让朕失望!”
    锦崖自信地一笑,“皇上放心。”
    皇上点点头,没有理会其他人,走出正坤宫。
    过了一会,琰异起身告辞,他走后,锦崖也站起身,刚要说什么,皇后就点了点头。锦崖作揖告退。
    皇后有些失望地撂下筷子,乐华看了看母后,又看了看自己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一缕游离的热气冉冉升起。
    琰异快步走出正坤宫,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个女子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臂。琰异烦躁地回头,见她已泪流满面,哀伤地看着自己,他压低声音吼道:“闹什么,回府再说!”
    女子跟在他身后,漆黑的夜色里只有宫女的灯笼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她瑟瑟发抖,无论多努力,都跟不上琰异的步子,不由得跑了几步上前。颤抖着声音问道:“不是说不查?”
    琰异恨恨地哼了一声,不理她,出宫门上了马车,女子委屈地看着他上车,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去。
    “你答应了我的,会保父亲大人平安。”女子绞着手帕,质问听起来更像无力的乞求。
    “事已至此,谁还能保住谁?赵裕总归是完了,你嘴巴老实点,不然我们也得陪葬。”琰异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好像一个倾家荡产的赌徒,投下最后的一注。
    女子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强忍着泪水,咬着手绢,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一匹马从后面跟上来,不经意地路过马车,擦身而过,马上的人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东、北、西三面博和的八万大军已经虎视眈眈,将军请殿下小心。”
    “知道。”马车里冰冷的声音传出,一人一骑已经走远,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春寒料峭,干燥的空气里却又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与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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