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总是与众不同的,这里是天上与人间的过渡。
    喧嚣热闹的街上,人们穿着各色布衣,过这和阳光一样平凡不变的生活,不时地,也会有鸣锣开路,仪仗浩繁的车队招摇而过,华丽的马车或轿子,大人,夫人,人们知道他们的高傲姓氏,知道他们的礼服上绣着对鹤还是游凤,知道他们的深深的府院,朱红色的大门,以及墙头的那一棵翠柏。可是没人知道,那薄薄一席锦帘后的表情,是忧是喜,他们脚下的,是鹏程万里,抑或是一条不归路。
    繁华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三年已逝,幸运儿还享受着富贵,倒霉的人被淘汰出京城的轮回。
    容费李三家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三年里费家大公子驻守边疆,把从关从一个荒蛮之地开拓成为商贾云集的关口,经济发达人民富庶。太平盛世,以容将军为首,一群博学鸿儒致力于法治的修订。李府相对沉寂,李将军奉旨常年在外,李夫人深居简出。
    张蕴悠闲地走在蜿蜒百转的回廊里,她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成熟而娴美。尽管天色阴沉,下着已经持续了五天的淅沥小雨,她依然面带微笑,自从有了康儿,她就是这样。
    看着锦崖在疲惫时爽朗的笑着,抱起儿子转圈,或者教儿子写字时,她就会在一边默默的微笑。这就是她的梦,成真的梦,梦也不会比这再甜美。
    张蕴裹了裹肩上的披帛,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圆圆的脸,嵌在脸上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他衣着华贵,举止却彬彬有礼,小小年纪,就懂事的深深一揖,“伯母。”
    张蕴脸上的笑意漾开,摸摸他的头,“小涵,下学了?你舅母呢?”
    这孩子正是小涵,当初倾群和张蕴着实想了一番称谓的事,倾群嫌麻烦,就让小涵称张蕴伯母了。
    “先生病了,今天没有上课。”倾群不想让孩子去贵戚的学堂,她亲自选了博学的先生,教授小涵诗书,安排了伴读书童。
    张蕴扶着小涵肩膀,向府深处走去,这孩子长高了许多。
    “舅母今天没有见我,我去请安她也不见。我想今天伯母会来,就在这儿等着。”
    “小涵是不是惹舅母生气了?”张蕴笑道,其实她也是不相信小涵会惹倾群不悦,这孩子对舅母又敬又爱,不敢有一句忤逆。
    “小涵不敢,我想随伯母去看她。”
    张蕴握了握小涵的手,推门进去。屋子里没有燃灯,倾群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盏灯,亲自点燃大殿里的灯。殿里亮了起来。
    “给舅母请安。”小涵看到舅母眼睛亮如天上的星子。
    倾群笑了笑,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却依然如少女般柔弱,眼睛依旧慵懒的扫过面前的一切,素面朝天,头发也是散着垂在地上,赤着脚走在白色的毛毯上,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独仙人。
    “怎么也不点灯。”张蕴上前合上绢制灯罩。
    “昨晚和学士们看书看得迟了些。下午便睡了一觉。”倾群伸了个懒腰,像猫儿一样。坐在椅上倒了杯茶。几年里她一身素雅男装,与锦崖众学士同出入,修订法律,一部完整的法典即将写成。除了容氏夫妇,没人知道,那个博学而略显苍白的青年是深居府中的李夫人。
    “你还没吃东西吧。小涵,去叫人送饭菜来。”张蕴打开门,清凉的风灌入,吹散一室颓靡。
    “他多久没回来了?”张蕴看倾群无精打采的样子,问起了李轻骥。
    倾群一抬眼,“他?上次回来大概是上元节之后。有五个月了吧。”李轻骥在重大节日会回府,携夫人出席各种宴会,是众人眼中恩爱的李氏夫妇。
    “怎么每次都来去匆匆,留你一个人在府,怕憋出病来。”
    “我哥和他,他们的事你也知道,神神秘秘的。不知哪天就出远门。”倾群漠然道,“他不缺女人陪着,能想起回来已经不错了。”即诨的事结束了,桑知就跟在李轻骥身边,倾群问也懒得问了。
    张蕴一皱眉,看了看门外淅沥的雨,门内这个将韶华轻抛的绝美女子,三年她不怨不忧,活得淡然沉默,张蕴不禁感叹道:“三年了,小涵都这么大了。”
    倾群一笑,“康儿呢,怎么不带来玩?小涵在府里也没意思,让他去费府住几天,他也不愿去。这么恋家,真不像个男孩子。”
    “我留康儿在家临帖。我走了那个调皮鬼一定又在家里胡闹。每天晚上他父亲回去都要整治他一番。”张蕴嘴角不自主地洋溢幸福的微笑。
    小涵走了进来,身后是几个丫鬟,端着各色小食,倾群抬头看了看外面,“怎么这雨像下了好几天了似的?”
    张蕴挥挥手叫丫鬟退下,声音略沉了沉,“已下了五天了。据说南边一滴雨都没下,北涝南旱,国库的粮都备好了,只等着救灾。”
    倾群剥了一个荔枝,“看来哥哥又闲不住了,一到年关就有事。”
    想到可能不能和丈夫一起过年,张蕴叹了口气,她看到站在一边的小涵,“小涵以后想做什么官啊?”小涵算得上京城最有身份的世家子弟,朝中的官职可谓信手拈来。
    “我想上战场。”小涵看了看倾群,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倾群剥荔枝的手一顿,蛾眉微锁,张蕴也愣了一下,继而耐心地问道:“为什么?”
    “那样就能见到父亲了。”
    张蕴看着孩子只觉心中一酸,抬头看倾群,她慢慢吃着荔枝,目光却一阵飘忽。
    “不用上战场也可以见到父亲,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倾群一惊,“什么?”
    “他们都要回来了,无缺还没到崇州,就被召回来了。他们四个人一进京,就是要出大事了。”张蕴淡淡道,仿佛聊家常。足以震惊天下的朝中大事,对身为将军夫人的她来说,只意味着一次次与夫君的离别罢了。
    雨息了,天空还是阴云密布,空气里蘸着沉甸甸的水,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无是骑在马上,披着蓑衣,任马在泥泞中艰难的行走着。他已很疲惫,但还是端坐马上,不失气度。
    一行人并不显眼,悄悄返京。思灵赶上前,抱怨说:“我们就不能歇歇,我的腿都麻了。”
    “尽早回京,这是命令。”
    思灵再一次碰钉子,有些烦躁,“那总不能片刻不停啊。命令也没有让你这么急着回去啊。”
    无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迷离,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回去,自己也不知道,冥冥之中心底仿佛有种悸动在召唤。三年了,三年没有见她,那一次之后,他看着她静谧地躺在池边,如同一条熟睡的人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盖上一件衣服,离开。
    “你可以回去和维师弟守城,现在还来得及。”
    思灵一撇嘴,“我可不想和那个木头呆在一起。”她怕无是真的把自己派回去,忿忿地默然了。
    李轻骥和桑知快马加鞭,奔到李府。桑知自从即诨之后便一直跟着李轻骥东奔西走。管家带着仆人打伞迎了出来。李轻骥将满身泥泞的马交过去,正了正腰带。
    “请少爷更衣。”管家指挥丫鬟,桑知上前接过衣服,为李轻骥宽衣。
    李轻骥清了清嗓子,“最近怎么样?”
    “今年花销八十七万一千四百八十五两银子,账在这里了。”管家照例禀报道。
    李轻骥接过账本看也不看就放在桌子上,桑知过去翻了几页,疑惑地看着李轻骥。
    “是不是从铺里柜上支些使着。”管家小心地问,武林盟主家财丰厚,自然不会为难少爷。
    “算了,别问他们要钱。”李轻骥拿出一张百万银票放下,“还是随她的便,不要管她。”李夫人与伶人来往频繁,极少的时候,她也独自一人出席宴会,所到之处,排场誓必做到全宴惊叹。
    管家走了,桑知瞄了一眼账本,“你这是卖命。”
    李轻骥洗了脸,“一年一百万,我的命也够贵了。”
    桑知忿忿不平,“三年前她和那个什么花采声的事你也知道,后来她和费无缺私会,被费夫人打伤,你听说了也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认清这女人了。”
    李轻骥不答话,当日与花采声撞见之后,他离京便听说了倾群滚落台阶受伤的事,不过传言中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李夫人和费二公子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举动,背后又是无尽的欲言又止的香艳传闻。
    桑知看着他心疼地说:“你应该劝劝她,她根本想不到你在外面有多危险,每天奔波过的什么日子!”
    李轻骥喝了一盏茶,抬眉道:“我在外奔波和她有什么关系。”
    桑知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知道他断不会去,拔腿便往外走,李轻骥上前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我去对她说好了。”桑知无奈自己的胳膊被李轻骥攥着,挣扎了几下,竟一丝也动不得。
    李轻骥直视她的眼睛,顿了一会儿,沉声道:“我的女人我还养得起。”
    桑知怔怔地看着他,几年朝夕相处,可是一回到这里,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让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如贵妃慢慢地啜着茶,宫女进来,“娘娘,皇子回来了。”
    如贵妃眉一挑,露出笑意,一个瘦小的男孩子走进来,穿着金黄色的袍子,金冠闪闪,顶着一个大脑袋,因为瘦的缘故,眼睛也出奇的大,他抿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给母妃请安。”
    “去见过太后了?”
    皇子臻点了点头,如贵妃柔声责备道:“怎么又忘了,要回答长辈的问话。”
    “见过了,母亲。”
    如贵妃问他身后的一个年长宫女,“没有吃什么吧。”
    宫女屈膝答道:“太后欲留皇子用晚膳,可皇子还有许多功课,所以,没有吃什么。”
    如贵妃使眼色,贴身侍女从袖中拿出一块金锭,打赏宫女。
    如贵妃低头问儿子,“今天又惹太后不高兴了?看你撅着嘴的样子。”
    “为什么儿臣不能在祖母身边多留一会儿。”
    “祖母年纪大了,不能打扰她,我们去找父皇啊,找父皇来用晚膳。”
    如贵妃拉着臻,亲自从后宫走到御书房,门口太监赶紧请安。如贵妃待要上前推门,太监忙拦住,“贵妃,圣上有要事。恐怕……”
    如贵妃眼光蓦地凌厉起来,“要事?本宫和皇子进去一下也不可以吗?”
    太监进退两难,只好说:“娘娘容奴才禀报一声。”
    “是不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在里头?”如贵妃的声音蓦地冰冷起来。
    太监忙摆手,连声道:“不不,娘娘多虑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骑到本宫头上。”她猛地一推门,门豁然打开,太监拦着她却不敢冒犯,如贵妃径自向殿内走去。
    走到殿后,她不禁也放慢了脚步,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这些年来,皇上没有封后,许是因为死去的赵惠书,她自嘲的笑了笑,反正臻肯定是要做太子的,自己太多虑了。回头要走,看见案上放着一顶冠,是那样熟悉,她像被烫了一样,嗓子一阵发干。
    她下意识的转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前走。
    ------题外话------
    汗,原来写的时候张蕴是有两个孩子的,后来改成了一个,导致很多地方前后不一,刚刚才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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