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节在棠妆阁里为云衍忧心,日日盼着云潇过来,谁知没等来云潇,却等来了一卷圣旨。

    宋静节跪在地上,满脑子都是刚听见的“和亲”二字,宣旨的太监下巴一扬,小内侍们忙上前把宋静节搀起来,宋静节脚下发软,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圣旨,瞪着眼惊惶退了一步,不可能,不可能。

    拨月几个比宋静节更吃惊,看着她眼睛发直的向后退,吓的赶紧提着裙子站起来,奔过去扶她:“郡主。”

    宋静节猛的回神,抓着拨月的手,指甲都要嵌进肉里去,浑身发着抖却提足要跑:“我要见娘娘。”

    太监早料到了,一个眼神飞过去,跟来的内侍挡在宋静节面前:“郡主再有什么要紧事要见娘娘,也须得先接了旨啊,否则便是抗旨不尊了,奴婢也没法交差不是。”

    宋静节看着一排人高马大的太监,知道自己闯不过去,可这道旨意决计不能接,手上在抖,说话却毫不退让:“若不见过娘娘,我决不接旨。”

    太监勾一个假笑:“哎哟,门口那几个我瞧着眼熟,不就是娘娘派来的,如今满京里都传着郡主聪慧无双,怎么还看不透这个?”

    宋静节来不及去想他说的“聪慧无双”,脑中炸了个惊雷。和亲这么大的事,娘娘怎么可能一点信都打听不到,恐怕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禁了她的足,让她成了聋子瞎子,等到圣旨下来了,才措手不及。从前那些不曾细想的,一下子就都清明了,云衍竟病的这样凑巧,便是真病了,怎么会许多天不见好,就算不好,知道此事也该急着赶来才对。

    心里一寸寸冷下来,头上仿佛浇了盆冰水,他是不肯来,还是不能来。宋静节低着头换一口气,娘娘不必见了,可她若不见见云衍,怎么也不甘心:“我要见王爷。”

    皇子里只有云衍一个亲王,不必想就知道宋静节说的是他,太监正摇着头要开口,外头却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众人看过去,庄妃领着一班奴婢已到了门口了。

    太监一看清楚人,立马就堆了笑上前行礼:“见过娘娘,郡主不肯接旨,闹着要见您,又说要见王爷,奴婢没法交差,娘娘体恤,可劝劝郡主吧。”

    庄妃依旧羸弱,脸上却越发带着厉色,闻言只淡淡点头,脚步没停:“把圣旨搁下,你回去复命吧。”

    太监抬头想说话,一看庄妃的神色又顿住了,眼儿一转,便喜气盈盈的道谢:“多谢娘娘,奴婢这就回去复命了。”说完手一挥,一干人退了出去。

    庄妃不待宋静节开口,坐在金丝楠木椅上:“都出去吧。”

    熙春和拂冬一眼扫过去,念礼忆书们俱都低了头,唯有拨月咬着牙不肯走,拂冬向身边的人一抬手,立马有人把帕子塞到拨月嘴里,拖着她退出去。

    这一番雷厉风行,看的宋静节心向下坠,握紧拳头才能稳住声音行了礼:“娘娘。”

    庄妃这会看她也不由有了些赞赏,复又叹息,是个灵秀稳重的孩子,京里的传闻倒不算太假。自从她去御书房和皇帝说了那番话,京里突然就有了宋静节的传言,又是惊才绝艳,又是倾国倾城,心地纯良又聪慧无双,活脱脱一个百年难遇的奇女子。关键还得皇帝喜欢,因她爱画,便把已故的二公主的画都送给她玩,还专程请了英国公世子去教她,把嫡出的四公主都比了下去。

    这传言真真假假,说起来便格外生动,京里夫人太太们聚会,总也逃不过这个话题。庄妃自己不曾做过这个手脚,想一想就知道必是皇后散布出去的。在宫里造势还不够,更要在宫外帮宋静节把名声宣扬出去,否则若东晋那边嫌弃她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异性郡主,不肯接纳,剩下的便只有四公主了。皇后和云沁原先有多见不得万安宫得势,如今就有多希望庄妃和云衍受宠,这样由庄妃一手养大,与亲王情同兄妹的宋静节身价才能涨上去。

    庄妃知道皇后的打算,不仅没插手,反还推波助澜一番,这回两宫倒有了默契。传言里庄妃与宋静节越是感情比亲生母女还好,就越能证明,庄妃这次“自荐”有多深明事理、舍己为国。

    庄妃心中轻叹,是个难得的灵秀女子,倒也配得上她儿子,本来她已经当儿媳妇在调、教的,若不是武安侯突然去世,她又何至于拼着和儿子离心的代价做这样的事。

    想到父亲死得那么突然又冤枉,再多的感慨便都散了,庄妃敛眉看宋静节,直接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便直说罢,这道旨意是我去和圣上求的。”

    宋静节悚然膛大眼睛,一声为什么没出口,就自己明白过来了,庄妃说她是个聪明人,她果然是个聪明人。可这时候越是明白,就越发慌,她梗着喉咙摇头:“王爷不会希望您这样做。”

    庄妃不答反问:“你说去年狄人来犯,衍儿为什么请旨领兵?”

    宋静节愣了一下,不知她为何说起这个,庄妃却不必她回答,低了声接着道:“我父亲逝世,南边没了统帅,用你换南境十万兵马,你觉得划不划算?”

    宋静节这才懂了,云衍上战场一则为了阻止承恩公起复,二则为了兵权。如今南境群龙无首,承恩公必会再被提起,南境的兵马可比北边的重要太多了,云衍怎能眼睁睁放过。

    用她一个,换十万将士,怎么不划算。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宋静节双手紧握,盯着庄妃非要问个明白:“王爷觉得划不划算?”

    庄妃勾唇一笑:“我放在你门口的人,连云潇都拦不住,又怎么拦得住衍儿,可他却在府中养病,你说呢?”

    宋静节能说什么,险险用手撑在高案上,才能不仓惶后退。她和庄妃之间,从来都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便是庄妃教导她宫务与人情也都带着淡淡的疏离,认真说起来,还不如熙春和拂动待她亲近。那时候因为有个云衍,能粉饰的便都粉饰过去,可现在撕开了中间那层薄纱一样的遮掩,那些计较和审视便赤、裸裸的摆在了面前。

    庄妃何曾真的接纳过她,在她眼里看到的从来都是这个便宜郡主能换来多少声誉、多少利益,而宋静节又何曾真的在庄妃面前弯过脊梁。

    平日没有摇尾乞怜过,如今更不能低头,身后已是空空如也,唯有挺直脊背才能面对庄妃的盛气,才能不屈膝不倒地。

    宋静节昂起头,心里再沉再空,对着庄妃依旧不肯服输,声音有些哑,眼睛却像发着幽光:“让他亲自来对我说。娘娘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若我不肯,便是上了花轿,这亲也能结不成,到时候白白让圣上降罪万安宫罢了。”

    庄妃很有些意外,她以为方才说的话,足够让这个敏感又自尊的少女死心,没料到竟有这么一股子韧劲。庄妃微微蹙了眉间,思忖片刻:“是不是他来亲口劝你和亲,你便老老实实出嫁?”

    宋静节拿手按着胸口,哽着喉咙:“是。”

    庄妃挑眉:“一言为定。”

    愉亲王府离皇城不过一条街,云衍来的很快,庄妃已经回去了,连带着守在门口的太监都撤了,棠妆阁里却无一人出去。

    宋静节坐在花厅,看着云衍从紫檀屏风后走出来,一身石青色长衫没有束腰带,袍子显得有些宽大,衬着他苍白的皮肤,确实是大病一场的形容。他的眼睛依旧是沉若深潭,就这么看着宋静节,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

    宋静节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仰面望他,心里有一千句质问,一万句埋怨,张了嘴却是:“你……好些了没有?”

    云衍腮边有一瞬间的紧绷,像是死死咬了咬牙,手指微微一颤,便握紧了拳头,低头抵唇咳一声,掩饰过眼中的情绪,再抬头已是往常淡漠的样子,他点头:“劳你记挂,好多了。”

    就是这淡淡一句话,宋静节却觉得像是一把利刃□□胸腔,他们之间几时这样生疏客套。她满腔的担忧,他却只客气说有劳。

    宋静节便也低下头,撑在楠木扶手上,稳稳的缓缓的坐下来。

    听着头顶上云衍开口:“我听母妃说过了。”

    宋静节将将坐好,手几乎痉挛的一紧,恨不能冲他叫:“不要说。”可胸口好似堵着一块大石,她憋着气说不出一句话。

    “抱歉,南境十万兵马,我志在必得。和亲一事,我会感激你,东晋本是你故土,若能回去,应当也不错。”

    宋静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云衍是何时走的,直到拨月进来狠狠拍她的后背,忆书急的无法拿杯盖撬开她的嘴,牙龈磕出了血,或许是血腥味冲到脑子里,让宋静节回了神,她才吐出了憋在胸腔出不来的那口气。嘴唇都紫了,脸色白得像糊在墙上的纸,宋静节胸口仿佛被巨石碾过一样疼,疼的她佝偻身子,握着拳头一下一下捶在颈窝处。

    拨月抱着她,泪如雨下,去捉她的手,一声声喊着:“姑娘,姑娘。”

    拨月用手捂住她泛红的胸口,冰冷的胸口染着拨月手心的暖意。宋静节不自主的挨她紧一点,像个孩子一样望着她,伸手按在拨月的手背上:“好疼。”眼泪这才落下来。

    万安宫门口和棠妆阁里一般无二的慌乱,云衍并没有去飞霜殿,直直往宫门口走,云役等在那里,一见着他就迎上来,堪堪接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云衍口中一甜,竟吐了一口血出来。

    云役吓得大叫:“四哥,四哥!”

    云衍钳住他的胳膊,吐了一口血,胸中反而舒畅了,瞥他一眼,云役就吓得闭上了嘴,看着云衍重新站直了,掏出帕子擦掉唇边残留的血迹,挺直了背,一步步迈的稳当:“走吧,镇南将军的信该到了。”

    云役一个愣神,看着云衍的背影,想着他说的,静节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镇南将军是羊肠谷的地头蛇,有事交给他办最便宜。

    云役摇头跟上,这大概也算为了女人惹得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吧,也不知这么做对是不对,管他对不对呢,只要四哥要做的事,他都跟着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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