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艳阳高照,城郊外的白云山上,雾气却刚刚散去。一座矮小的茅草屋若隐若现,门前有几棵大树,似乎在为茅屋遮阳避雨。周围不见任何人烟,倒是有成片的玉米地,一条清澈的小溪环绕,时不时听见几声狗叫从玉米地里传出。

    “阿黄!”这声音刚一喊出,一条大黄狗嗖地从玉米地里窜出来,风一般朝那人奔去。屋里的老妇也闻声而出,手里还拿着个铁锅铲,“文溪,是不是你回来了!”阿黄扭过头朝老妇叫了两声,似乎在回答老妇,而那人立刻几个大步奔向草屋,摸一摸阿黄的毛,扶着老妇进了屋。

    “娘,您怎么又在做饭?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吃过,这才几个时辰,您又给我做饭。”卢文溪将母亲扶到桌子旁坐下,给她倒了点热水,接过她手中的锅铲去了灶台那边。李大娘刚坐一会儿,又起身来到灶台,心疼道,“文溪,还是我来吧!你每天天不亮就得出门,走上十里山路去集市卖柴,喝两碗粥怎么熬得住。你这么远回来也累了,先坐着歇息会儿吧,娘来做饭就行。”

    文溪一边翻炒着锅里的青菜,一边笑着说,“娘,我不累!只是今日这柴火没有卖出去,白白跑一趟。”李大娘摸索几下,将他手中的锅铲夺过来,安慰道,“不打紧!去年玉米地里收成不错,这银子多点少点好歹够用,倒是也没见你的柴火?”卢文溪尴尬地笑了笑,“娘,那您掌勺,我帮您添点柴火!”李大娘一脸慈祥,微笑道,“是不是又送给了教书的黄老夫子?”

    这黄老夫子年轻时天资聪颖,本是城里书院最优秀的学生,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当年竟得本州推荐参加尚书省举行的进士科考试。不曾想,这考试根本不是看文章水平高低,“未曾开考,名次已定。”黄老夫子落榜回乡后,遭乡人讥讽,就连当时举荐他的新州县令也因此被免职。

    黄老夫子心灰意冷,焚书持犁,避谈诗书。哪知当年便遇上旱灾,东家又不肯减租,愤懑之下弃犁而去。四处奔走谋求个教书的差事,可城里的书院和大户人家都不肯接纳他,反而极尽嘲讽侮辱之能。无奈找了间破屋安身,招募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免费教人识字。乡邻见他这般落魄,心生怜悯,时常送些粮食以为接济。

    文溪曾进过一个月的书院,虽然没能认识几个字,但是对夫子总是心生敬意。得知黄老夫子的遭遇,便也不时送些柴火供其取暖做饭,又间或拿些银子稍作接济。

    这谈话间,屋里已是香气四溢,叫人胃口大开。文溪递给她一满碗米饭,又盛了碗汤,夸赞道,“娘,您这煲汤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再过几年,便可去城中开家饭馆,定是生意兴隆!”

    李大娘啜了一口汤,微笑道,“我一个眼瞎的老妇人,只求老天爷能让我给你多做两顿饭,哪还求什么开饭馆的福气?今天这汤味道好,那是安叔托人送来的排骨又好又新鲜,你明日进城,可要记得送些柴火感谢人家。”文溪放下筷子,一脸认真地向母亲解释道,“娘,那是当然!今日给黄老夫子送柴火之前,我便去过安叔家中,只是刚好人没在。”

    李大娘一脸关切,寻思道,“安叔身体不好,腿又有毛病,家里就他一个人,一大早的怎么会出去呢?”卢文溪握着母亲的手说道,“娘,我敲过隔壁几家的门,都没人在。要是没猜错,应该是去迎接新县令到任了。”李大娘好奇道,“新县令?那个王县令呢?”卢文溪放下手中筷子,解释道,“听说王县令的父亲去世,向朝廷请了辞,回北方奔丧。说是新州不可一日无主,忠孝不可两全,要解甲归田为父守孝三年。”

    “假仁假义!王县令在新州这两年,巧取豪夺、苛政重税、勾结乡绅、欺压百姓,分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贪官!”李大娘猛地放下筷子,面色凝重,言语中不乏愤懑。又分析道,怕是嫌这地儿又穷又偏的,贪起来是容易,长此以往却也耽误了前程。故意借着守孝之名,以退为进,表面上是重孝道轻名利,实际上是图个孝子的名声作为资本,再用这两年搜刮的钱财贿赂朝中官员谋个重要职位。这官场的把戏,自古以来就那么几出。

    文溪看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您又想起爹了?”李大娘摆了摆头,平静地说道,“你爹跟他们不一样!虽然罪有应得,但从未祸害过百姓。官场险恶,既要跟自己斗,又要跟别人斗,既要管好自己,又要管好百姓,缺了一样都难称好官啊!”文溪倒是不懂这些,随口说道,“这回来的县令应该会是个好官吧!城里的百姓都去迎接,连安叔都要拄着拐杖去瞧一瞧,必然是名声极好的。”

    李大娘举起的筷子又放下,说这名声都是外人传的,事实如何,还得过上一段日子才能有定数。就算以前是个好官,也不一定在这儿就能做个好官。这王县令走的时候把县里的府库榨的干干净净,他来了管好自己容易,要想管好县里没钱可不行。这向百姓要钱就是苛捐杂税,向朝廷要钱还得先花钱打点,再不然就是那些乡绅商贾。可一旦沾上这些人,他要管好自己,却又不那么简单。

    文溪给她夹上一口菜,说道,“娘,您就别操这心,吃菜!管他是好是坏,是贪是清,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李大娘见他这般淳朴,话题一转,语气舒缓地说,“娘也就是唠叨唠叨!娘的心啊,都在我未来的儿媳妇上。你不用天天在家陪娘,出去物色个媳妇,再给娘添个孙子。”

    文溪赶紧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吞了下去,急匆匆地说道,“娘,我上山砍柴去了!”李大娘微张着嘴,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收拾桌子。文溪帮她收拾好碗筷,扶她上床休息,便带着阿黄上了山。

    立了春,枝头吐出绿色的新芽,洋溢着生命的气息。他专挑些枯黄的树枝来砍,遇有新芽的便跳过,好似有种对生命的敬畏。只是照他这个砍法,自然是要苦一些、累一些,加上山里的天又黑的早一些。下山时,已是漆黑一片,李大娘在门口坐着。文溪搀扶她进屋,喝了碗热汤暖暖身子,倒在床上就睡。

    山里已是灯火阑珊,城中却依旧灯红酒绿。数千平米的南市方方正正地摆满百余桌酒席,有坐着的、站着的、窜来窜去的,各得其乐。正前方搭一个长方形的大舞台,伶人歌姬流衣宽袖、粉墨登场,坊间乐师鸣钟击鼓、品竹弹丝。襄水河上流光溢彩,涟漪阵阵,好似歌姬舞动的长袖,好似乐工弹奏的音符。

    柳进元坐在舞台下方最靠前的一桌,振威校尉肖城紧邻而坐,作陪的都是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争先恐后对柳、肖二人极尽吹捧之力,相互间却拆台打压。这舞台上,也是这出唱着秦淮河边临春结绮,那出唱着鸿门宴上楚汉相争。夫人、小姐们被安排在邻座,老的雍容华贵,少的脂泽粉黛,好一番争芳斗艳的景致。

    “这杯酒,我代表新州百姓感谢大人铲除七里寨这群恶贼!”唐龙睁大眼睛,右手斜向上慢慢地举起酒杯,一言一行更像是台上的伶人戏子。

    “这本是我分内之事,况且,此次剿匪主要是校尉大人的功劳。我就借你这杯酒,一起敬校尉大人一杯!”说罢,柳进元将酒杯转向身旁。

    肖城推辞道,“县令大人不必过谦!肖某只是个勇夫,没有大人的谋划和部署,哪能如此顺利擒拿马虎等人?”

    严绵庆不甘人后,领着众人纷纷端起酒杯,敬道,“两位大人都不必谦虚,我们就一起敬两位大人一杯!”

    唐龙一饮而尽,刚放下酒杯,又问道,“马虎这伙人凶暴残忍,对我新州犯下累累罪行,老百姓现在都盼着看他们被处决,不知道大人有何打算?”

    柳进元面色从容,语气不快不慢,“七里寨确实是些匪徒之流,但也并非人人都犯下砍头之罪,仍需审过之后按罪论处。况且,马虎等人盘踞七里山将近十年,这卷宗整理起来也需费些时日。”

    严绵庆摆出一副笑脸,抑扬顿挫道“大人顾虑周全,实乃我辈学习之典范。”

    唐龙见他插话,心中自是不悦,说道,“大人的确顾虑周全,只是打铁还须趁热。现在全城都在谈论大人荡平七里寨之功绩,时间拖得太久,怕是民愤积蓄,微词颇多。”

    严绵庆针锋相对,毫不退让,“唐老爷此言差矣!那马虎已是阶下之囚,被处决是迟早的事,不急于一时。当务之急,是彻查马虎一干人等的罪行,将其一网打尽,方能承民意、平民愤、安民心。”

    唐龙摆出一副若有所思、忧心忡忡的样子,说道,“马虎等人罪行昭昭,民愤积久,尽早处决才是安民心之举。万一歹人作祟,稍有差池,恐怕夜长梦多啊!”

    严绵庆大笑起来,全然一副说笑模样,“唐老爷的意思是:县令大人在此,还有人敢从中作祟?”

    唐龙强压着怒火,毫不退让道,“县令大人在此,旁人自然不敢心生歹念。但是小心使得万年船,万一出了纰漏,岂不是枉费两位大人剿匪的苦心?”

    严绵庆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赞许道,“唐老爷如此为民着想、为官献策,严某真得好好向您学习!”又端起酒杯,似要敬唐龙一杯,又看了看柳进元。

    “感谢两位老爷为衙门之事尽心尽力!此事我自有分寸,又有校尉大人为我参详,自当谨慎处理不负民意。”柳进元顺势起身,端起一杯酒,举在半空中,说道,“这一杯,希望大家以后对我衙门之事多多支持!”说罢,一饮而尽,再起一杯,“第二杯,我替全城百姓感谢唐老爷和各位准备的这顿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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