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居于南,而生太平。新州人对生活、对家乡的期望,在初唐盛世并不算奢侈,却因七里寨常年难以如愿。如今马虎入狱,七里寨被荡平,期盼已久的太平会如期而至吗?

    “放屁!天下太平,还要我们捕快何用?瞧你们一个个没出息的样子,正所谓乱世出英雄!”周纪坐在凳子上,身边围着一群捕快,也不知是谁忽然说起这世道来。

    一名捕快忙陪笑道,“捕头!您是英雄人物,可我们都是些普通人,就是乱世来了也轮不到我们做英雄,还不如太太平平地自在。”周纪一脸不屑,从兜里掏出锭银子道,“跟你们说也说不明白,爷今天心情好,赏你们顿酒喝。来,谁去替大伙买酒去?顺便买些下酒菜,今晚我们不醉不休!”

    刘三爷指着一名新来的捕快说道,“小孙子,过来!你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吧,拿着它出去威风一把。”小孙子姓孙,因为刚来,身材又小,时常受人欺负。刘三爷是这帮狱卒的头儿,小孙子不敢得罪,只道是刚换班进来休息,这会儿腿没劲儿。刘三爷被当众顶了面子,好生愤怒,骂道,“没劲儿?那你待会儿别喝酒,滚一边去。”一名高高瘦瘦的捕快劝道,“小孙子,三爷这可是在给你表现的机会,你可别自找没趣。”小孙子见情形不对,只好收起银子,唯唯诺诺道,“是,三爷,捕头。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刚到门口,想起外面下着雨,又回去跟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找雨伞。好不容易找着一把,也顾不得是好是坏,拔腿就往屋外冲,生怕误了时辰又招来一顿打骂。不想撑开伞刚走出去两步,就被来人撞倒在地,一抬头只见郭捕头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心中甚觉倒霉,连连道歉,“郭捕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真不是有心的,请郭捕头恕罪,不要打我。”

    郭孝用脚轻轻地点了他一下,笑道,“打你?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你?”小孙子起身正想解释,只觉被人使劲推了一把。身子一个踉跄,直接摔进了牢房。

    “你个小畜生,爷不是给你钱让你去买酒吗,怎么又回来了?”周纪见小孙子折返回来,心中酒瘾正烈,顿时暴跳如雷。正欲上前给他一拳,忽然意识到门口还站着个人,没趣地说道,“原来是郭捕头!怎么着?兄弟们买个酒喝取取暖,郭捕头也要管着?”

    郭孝面带微笑,说不是我要管,是何大人要管。周纪不屑地瞧了他一眼,嘴里嚷嚷着,少拿何大人压我。郭孝坐到他身旁,倒上一碗水,笑道,“看来周捕头是误会了!何大人想着外面天冷,兄弟们日夜不停地看守牢房,特地命我送些酒水犒劳大家。”又朝身后一招手,立马有人搬着几坛酒和十余样小菜进来,荤的素的冷的热的样样都有,屋子里顿时有了香气。

    躺在地上的小孙子可算是松一口气,手撑着地爬起来,头却被人死死地摁住,“你懂不懂规矩?”小孙子扭着脑袋瞥一眼,见又是郭孝,连连求饶道,“我懂,我懂。都是我的错,我给您赔罪。”郭孝狠狠地将他的头往地上一磕,只听得一声闷响,小孙子头上鲜血直流。郭孝教训道,“周捕头想喝酒,你一个新来的,还不赶紧去买了孝敬他,竟然敢拿捕头的钱?”

    小孙子强忍着疼痛,赔笑道,“郭捕头,我上有老下有小,做捕快这点俸禄家里只能勉强揭的开锅,实在没有银两孝敬捕头。请捕头饶过小人!”

    “晦气!”郭孝看着手上的血,无奈地摇摇头,吩咐道,“你去那边取一坛酒、领点酒菜回家陪老婆孩子吃去,今晚别让我再看到你。”小孙子兴奋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到一边抱起坛酒,抓了些老婆孩子爱吃的就往家跑。刘三爷在一旁打趣道,“郭捕头真是菩萨心肠啊!”郭孝一口喝下整碗水,“三爷过奖了!”刘三爷赶紧打开酒坛,给他倒满,“捕头您见笑,叫我老三,老三。”

    郭孝一声冷笑,举起酒杯,与众人把酒言欢。谈完这王县令走了柳县令来的话题,酒劲儿也渐渐上来。郭孝和周纪两人干掉一大碗酒,不由得聊起在衙门的这些年。周纪在这衙门可是有将近二十年,七年前郭孝进来的时候,还是他手把手教的规矩。三年前,何远当上县丞,给郭孝提了个副捕头。周纪却不买何远的账,两人因此分道扬镳,再也没像今日这般同桌畅饮。

    话说这屋子里酒香四溢,混合着美食的味道,惹得众犯人心里好生难受,一个个忍不住叫唤起来。狱卒们正喝的兴起,原本无心理睬这些犯人。只是有人提议耍他们玩玩助助兴,方才一个个端着酒朝牢房走去。

    犯人们凑到靠门的一侧,一边相互推搡,一边讨好狱卒,期盼能停到自己身前赏口酒喝。狱卒们便故意放慢脚步,不停地在各个牢房前来来回回,相互嬉笑。

    周纪平日里看着粗犷,实则粗中有细,喝到尽兴处,酒后吐真言。劝说郭孝道,这何远虽然提拔你,但是这个人不简单,须小心提防。郭孝也与他交心,说大哥当年的恩情,永生难忘。只是如今各为其主,走得太近,怕伤了兄弟之谊。何大人虽然心狠手辣,但还念及几分主仆之情。倒是大哥你,老这么跟他对着干,千万要当心。周纪好一番感慨,“真没想到,我们兄弟会走到这一步。哎,不说了,今日我们不醉不归!”郭孝端起碗,喊道,“好,干了它!”

    两人一饮而尽,又将碗里添满酒,好不痛快。郭孝正拿起一块牛肉,听见监牢那边吵了起来。原来是一名狱卒被马虎死死地从身后掐住脖子,摁在牢门上,脸上一片通红。其他狱卒有的用脚使劲地踹牢门,有的试图掰开马虎的手臂,有的拿着刀威胁他松手。

    马虎眼中透着杀气,大声叫嚷道,“老子马上就要斩首,不在乎这两天,有种你们就砍死我。都快死的人,讨口酒喝也要被你们耍,那就都别想活。”

    刘三爷走到跟前,命狱卒放下兵器,统统闪开,一脸笑容道,“马爷,弟兄们不懂事,别跟他们计较。您不就要口酒喝吗,我去给您拿不就得了。”

    马虎知他是这牢中管事儿的,提议道,“那好,你给我们四坛酒,让我们兄弟几个临死前喝个痛快。”三爷脸色突变,一副吃惊的表情,说道,“四坛酒?马爷,这一条人命就只值一坛酒。”马虎也不容他讨价还价,说四坛酒那便是四坛酒。那狱卒吓得脸色惨白,哀求道,“三爷,求求您……给他四坛酒吧。酒钱我给,酒钱我给。”

    “在我刘三爷这里,一条命就只能换一坛酒。你只有三步的时间来思考,等我走出三步之外,你一滴酒也别想喝到嘴里。”刘三爷转身走了三步,回头冷冷地对着马虎一笑,提高嗓门道,“今天谁也不许拿酒给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

    狱卒们面面相觑,又一拥而上逼马虎松手。但忌惮同伴的性命,谁也没敢把马虎逼的太狠,双方僵持不下。刘三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势,走到郭孝和周纪身旁,给两位捕头斟满酒,坐下观戏。

    “刘三,四坛酒换一个兄弟,我怎么觉得这买卖也不亏啊?”周纪笑道。

    “周捕头所言极是!这买卖确实不亏,可是做成这桩买卖,对我却没有任何好处。”刘三爷手里剥着花生。

    “刘三啊,刘三,难怪外面人都说这牢里住了个活阎王,这如何才能算是对你有好处呢?”郭孝问道。

    刘三爷喝了口酒,嘴里说道,“小人不敢!在两位捕头大人面前,我刘三不过是一个跑腿的,哪敢称什么阎王?只是今日之事,我若允了马虎,日后这牢里的犯人可就都不会乖乖听话,这狱卒的苦差怕是谁也干不下去。”

    “兄弟的命都要丢了,你还在这儿盘算好处。”郭孝面露不屑,语气变得严肃。

    “丢不了,丢不了!有两位捕头在,肯定丢不了。”刘三爷若无其事,只管好酒喝着,好肉吃着。

    郭孝望着周纪,只道这刘三不仁义,我们兄弟俩可不能跟着赔了名声。周纪觉着有理,又是此等关键时期,定不能出什岔子。郭孝主动请缨,都是衙门的人,肯定不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事。如果大哥不介意,必定将这事办的妥妥当当。周纪喝下一碗酒,豪爽地表示,“虽然大人命我负责看守马虎等人,但都是为衙门做事,我自然不会介意。”

    郭孝面色微红,脸上带着笑意,瞧了刘三爷一眼,拿起一坛酒将碗中斟满。左手端着酒,右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拍拍周纪的肩膀,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手中一滑,一整碗酒洒落在地,碗也摔破。

    刘三爷赶紧上前搀扶,用袖子擦拭他身上的酒水,吩咐人收拾好地上的碎瓷片。郭孝推开他,大声说道,“意外,意外。”又晃晃悠悠地走到酒桌前,抓起一坛酒。周纪一把按住他的手,接过他手中的酒,随手找了个碗倒满,只道还是我去吧。郭孝一只手搭在周纪肩膀上,一只手去拿桌子上倒满的那碗酒,说道,“不劳大哥亲自出马,我去就行。”周纪推开他的手,严肃地说道,“性命攸关,容不得半点闪失,你先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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